《黄梅雨》时桨

27、不怕

　　chapter26

　　路灯泛滥在窄小的巷子里，初春的梧桐一片片灯下生出新的枝叶。
　　很久以后，柯昱西才松开她，第一句话毫不留情拆了她的台子：“刚才在座位上，我过来之前，你手抖什么。”

　　程佳霓一时语塞。
　　她在不知道柯昱西会来之前，确实不知道怎么面对肖为，付暖又口口声声说自愿跟对方走，说不紧张也是假的。

　　“知道吓人，你还来。”他笑里轻微的嘲弄，被程佳霓捕捉到，惹得她不服气地一把扯住柯昱西的衣袖，仰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告诉他。
　　“因为那是我朋友啊。”

　　“柯昱西，我什么都不怕。”说完，她还嫌不够似的，又坚定认真补上一句。
　　这么多年，不管从施梦倩还是到程佳霓，她都改不了这个性子，为朋友总是很讲义气，但是不太会识人，所以因为冲动也被别人利用做错过一些事情。

　　“行。”柯昱西好声好气顺着她的话没反驳。低头看了一眼音量调成无声的手机，挂断了梁珍的电话，后半句像在回答她，又更像在自言自语，“你不怕，那我也不怕。”

　　两人回了华安天府。夜色笼罩着整座嘉南，灯火一路蔓延至此，散落进门口巨大的喷泉之中，白色天使浮雕在水中静静站立，周围是在水花中折射开的霓虹光线晕开。

　　几个凌晨路过华安天府门口的女孩，在巨大的许愿池边拍照。不知是谁提议，可以许愿，四五个女孩一起去了旁边的24小时便利店换硬币。

　　嬉笑打闹一人攥了一个硬币出来，重新站在许愿池边。
　　“我要发财！”一开始扔的女孩穿着一件白色卫衣，笑嘻嘻把硬币往池子里扔去，站在夜色里闭上眼双手合十。
　　其他几个人纷纷效仿她，在午夜的街头喊出自己的心愿。

　　程佳霓看她们还有人穿着另外一个区高中的校服，大概也猜到她们不过十七八岁。
　　马上要高三联考了，在联考前因为布置考场会短暂放假一天，估计她们就是高三的，趁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出来好好放松一把。

　　“年轻真好。”程佳霓头倚靠在车窗外，由衷感慨了一句。

　　车子平稳调了个头，从车库入口回来调转到了路边喷泉旁边。
　　“你干什么。”她抬眼看驾驶座上的人。
　　“你也许一个吧。”柯昱西笑嘻嘻的，仿佛看穿她那些所有的心血来潮的心思。

　　“柯老板，你不会随身带硬币吧。”程佳霓当然不太相信他还随身带硬币，语调阴阳怪气。
　　“那倒没有。”他像是早就做好准备，很自然拽下指骨上那枚素色尾戒递给她，“扔这个。”
　　从程佳霓再次见到他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戴着这枚戒指。她猜到这枚戒指不但价值不菲，应该也有特殊的含义。

　　只是这会儿她也没推脱，接过那枚戒指，摁下车窗往外一抛。
　　戒指落进喷泉的水花里，消失不见。
　　她闭眼，心里许了一个只有她自己的知道的愿望。

　　“挺贵的吧。”扔完了戒指，她才转过脸没心没肺跟他闹腾了一阵，“真不心疼？”
　　柯昱西脸上的表情始终很淡，轻笑一声：“心疼啊。”
　　正当程佳霓洋洋得意是不是他被自己猜中了，下一秒伸出车窗外被风吹的冰冷的手突然被一阵温暖覆盖。
　　“都快开春了，手还这么冷，能不心疼吗。”

　　霓虹光影落了初春的夜晚满地，喷泉下的水池波光闪闪。
　　有一瞬间，那些水珠折射出的光线落在了他那双眼睛里。他的瞳孔黑色比常人淡一些，那一瞬间的流光溢彩，让她恍惚到以为这就是她的救世主。

　　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

　　柯昱西家大，房间也多，找个地方睡觉当然不是问题。
　　kiki跟她真的很投缘，从她进门往她身上闻，闻到了熟人的气味以后就一个劲大半夜不睡觉找她玩，柯昱西把它放笼子里了都能自己从里面用嘴开锁再出来，一晚上斗智斗勇。

　　那晚直到天已经快亮了，程佳霓才睡着。

　　临睡之前，看了手机微信，才发现晚上六点多的时候杭烈给她发过消息，当时因为太忙没点进去看。
　　是他让她不要忘记这个月给他家那只猫过生日的事情。

　　醉翁之意不在酒。程佳霓心里清楚。
　　她见到的不是猫，大概率会是祁昭和段京耀。

　　空荡的房间，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因为今天想也没想就去救付暖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房间如此安静，显得她极度不安，做了一个梦。

　　把很多年前的事翻来覆去又经历了一遍似的。

　　县城KTV包厢破旧，算不上大，她一个人走进去，斜眼看了一眼坐在正中央沙发上的齐俊。
　　“找我干什么。”那时候她更加明艳张扬，一屋子齐俊的人，也不退缩就这么看着齐俊。

　　“还在我跟前这么叫嚣？”齐俊不恼，抬头示意她过来坐下，突然拽住她的头发，“我不是第一天就告诉过你，按我说的好好演，你爸欠我们家的钱，可以迟点还。”
　　“你也知道的，我就是看那城里来的少爷脾气不爽想整他一下，这又不是什么猛药，小孩子过家家喝的都比这玩意厉害。”齐俊往茶几上扔了一包东西，“乖，最后帮我一次，两清。”

　　她始终没说话，也没拿那包药，走的没回头。
　　第二天全校运动会，她一个人回了教室休息，看见段京耀坐在教室里休息。想起自己带回来的有几瓶水，好心递过去一瓶给他。

　　再次出来，想去操场找朋友的时候，突然发现齐俊站在教室不远处的走廊拐角。

　　“这次，你不想帮也得帮我了。”他笑的很狡猾。
　　程佳霓后知后觉往教室里看，看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喝了水的段京耀变得不对劲：“你调包了有问题的水？”
　　“太晚了，阿倩。”齐俊啧了几声，“事情我已经帮你做了，要么继续帮我承认这一次，要么今晚我让我爸去你家要债。”

　　“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哪个最划算。”
　　“最后一次。”他给了她很长的时间考虑，因为他势在必得。果然，程佳霓留下这句话，和齐俊擦肩而过。

　　“谢谢你，阿倩。”齐俊故作亲昵拍拍她的肩膀，被她厌恶躲开。
　　“这么着急躲什么，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们是好朋友。”肩膀突然被人重重摁下去，疼痛感袭来，“我要是有什么事，你也跑不了。”

　　“你收手吧，信不信我现在就进去告诉他。”程佳霓用力挣脱开他，但对方力气太大，后颈迅速泛起一块淤青。
　　“妈的，你别忘了，我爸让你爸带着你一起跪在我家门口的时候，是我拦下的。”齐俊恶狠狠在她耳边提醒，“没人告诉你吗，欠别人的，就得还。”

　　“你装什么，你跟我是一路的人，还想跟他们上一路，别太天真了。”察觉到手中抓着的人越来越不安分，齐俊没了耐心，直接抓着她往地上一摔，疯了一般哈哈大笑，“你是不是和他那个朋友走的很近，你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信不信我连他朋友一起阴了......”

　　那个十六岁的故事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呢。
　　是痛苦，是绝望，是在她手腕上夜深人静无法自控留下的一道道疤痕，还是那一场好像永远不会停的大雨。

　　程佳霓惊醒，从睡梦中直接坐起来。

　　就跟无数个夜晚一样。
　　一身的冷汗。

　　她再也睡不着了，起身拿了一套睡衣去浴室洗澡。水流从喷头里涌出，她的思绪才从噩梦里一点点抽离出来。
　　很多事情做错了，也许就是做错了，没有什么好狡辩的，更没什么好解释的。

　　程佳霓不会躲，不会欲盖弥彰，她要堂堂正正的，去承担。

　　-

　　这一个梦，让她再次躺下的时候睡的很警觉。生怕梦里还是宁县，所幸这一次没有再做梦了。
　　醒来的时候下午一点，天气预报预报今日有雨。窗帘不透光，一片黑暗里，她迷迷糊糊拿出手机先看了一眼。

　　付暖：【佳霓，昨天你让谁送我回来的！】
　　【小周她们来接我，说看见了一个一米九的大帅哥牵着我耶！谁谁谁到底是谁！】

　　陈以韩确实很高，长得也帅，昨天三更半夜嚣张至极喊保安开了校门，直接把车停在了学校里，方便她几个舍友来接不省人事的付暖回去。

　　柯昱西那帮朋友都大有来头，程佳霓也不知道陈以韩怎么做到让学校开校门的，懒得多问，敷衍的岔开了话题没跟付暖往下聊。

　　她还没怎么好好逛过华安天府的白天，极慢起了床，还没来得及换下睡衣。
　　kiki一直趴在她门外乖乖等她起床，听见里面有响动，恨不得一头把门撞一个洞飞进来找她玩。

　　“傻狗。”程佳霓一边嘲笑它，一边慢条斯理拉开窗帘。
　　窗外明亮的光线刹那间填满整个房间，也填满她的视线，让她怔了好一会儿，差点又以为是在做梦。

　　江南大雨，像是一场及时雨，飘飘扬扬挥洒人间，树枝上全是水滴，淅淅沥沥往下流淌。
　　而雨中，偌大的别院里，红艳的玫瑰瀑布从台阶上倾泻而下，漫天的雨丝之下，玫瑰的颜色如此亮丽鲜活，火一般盛开的天地里。

　　站在一处角落里的人撑着一把黑伞，半蹲着，一点点耐着心在扎着最新的那一处花海瀑布。他腾不出双手拿伞，支在肩膀上，冬末冰冷的雨水顺着柯昱西的脖子往下渗透，也不知道他在这大雨里为了这玫瑰花瀑布一个人捣鼓了多久。

　　是她无所不能的柯昱西。

　　很久之后，在角落里忙活的人终于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放下手里的活转身站起来：“我以为你会睡到下午四点。”

　　被雨打湿的黑发细碎落在额前，这么冷的天光下，他的眼里都是温柔，低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