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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话 不愿辜负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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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时,已经是晚上了。羽千落抱着一个纸盒子走进宿舍楼大门,不知道为什么,脚步看上去比平时轻盈得多,亮银的发丝在肩头一晃一晃,如同蹁跹蝶翼上的磷光。
——弦弦……一定会喜欢才是吧,这件东西……
忍不住,唇边有轻轻的笑意一掠而过。她微微加快了脚步,穿过走廊停在弦月的宿舍门前,拿出钥匙刚要开门,手又缩了回来,迟疑片晌,终于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一片寂静。
明亮的金色眸子顿时暗了一点——
不在么。
终究是不甘心,又敲了敲门,依然一片寂静。
“……嘁。”
她抿了抿唇,重新拿出钥匙开锁推门。果然,迎接她的是一片漆黑,只有他书桌的水族箱里懒洋洋游来游去的小水母,在黑暗里闪烁着幽微而神秘的暗蓝荧光。
轻轻一挑眉,敛去了眼底小小的失望,她刚要转身开灯,弦月的声音猝然响起在她身后——
“千落?”
猝不及防之下,她被吓了一跳,但听到他回来了毕竟是开心,翩然回身笑意微牵,戏谑淡淡:“果然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这么晚出去约会的说。”
“……”
弦月沉默着,没有说话,像是因为她的出现而感到有些猝不及防。让羽千落微感奇怪的是,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散在肩头,没有束起来,甚至连耳机都没有戴——
注意到最后一点,她果断觉得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发生了。
“就算有那样一个女孩子存在,在你抓到确凿证据之前,我也是不会承认的。”
悠悠语声中,弦月忽然抬头微微一牵唇,注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明亮而温暖:“不过,不要再认为你出墙我就一定会报复性地出轨……至于现在,我可以进去睡觉了吗?”
羽千落没理他,只研究般看着他的脸,像是想从那里发掘出宇宙人生的真谛。
“……千落?”弦月笑了笑,一分分收紧了指,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什么……
忽然,羽千落轻轻偏了偏头,目光从他脸上移过,一路向下,移过他颈下清晰的锁骨,移过他沾染着点点灰尘的外套,移过他极轻微地颤抖着的手,终于……停在了他的衣角上。
那里,一块刺眼的暗红色痕迹,浸染了浅灰色的衣料,而且,就在她注目的几秒中,那暗迹仍在缓缓、缓缓地……
……扩散!
亮金的眸子微一闪烁,瞳孔骤然收缩如针!
下一瞬,她倏然提步从他身边掠过,但刚踏出一步,他忽然抬手拦住了她。
“不要看。”弦月垂下了目光,语声虽轻,却不容置疑:“我不许你看。”
“……”
她后退了一步,然后,又退了一步,忽然转身把一直抱在怀里的纸盒放在了桌子上,淡淡道:“是哥哥?”
她语声中再清晰不过的意味让他微微一凛,抬头刚要说话,羽千落蓦然回身冲出了房门,经过他身边时,身形连闪,轻盈如烟,待他回头时,已只能见到一抹亮银色的发掠过楼梯拐角,消失不见。
……
空荡的走廊里,弦月松开了一直死死握着的拳,静默片晌,整个人忽然毫无征兆地向门里摔了下去,堪堪要触地时“砰”一声抓住门把,才勉强得到了一个比较和缓的冲撞。
“……‘不可逾越的差距’……么……”
走廊暖黄色的灯光温柔地笼罩在他身上,却愈显得他背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那是直贯背脊的深深划痕,似刀而非刀,鲜血氤氲蔓延,直染得后背一片暗红。
凛冽的夜风冰刀一样直刺面颊,银发肆意飘洒,如同汹涌起伏的冰河。
……弦弦……弦……
尖细的痛,无边的痛,如同久久麻木后血液回流时蚁嗜般的痛,在胸腔悄无声息地蔓延。
弦弦!
那一瞬,想要冲到他身后的那一瞬,尽管在最后一刻不得不停住,却依然足够让她看到……那样狂烈地蔓延着的大片血红……
“……白痴……”
脚步声清晰地回荡在走廊里,惊乱了穿窗月光投落一地的阴影。强自忍耐着几要破体而出的情绪,跑过一条又一条走廊,奔上一段又一段楼梯,终于看到了那扇门。
走廊尽头的门,安静而低调,却是黑暗中唯一透着淡淡暖光的方向。
——羽飞烟,你……
“砰”一声大响,可怜的门狠狠撞在了墙上。门里,窗前银发飞扬的颀长背影闻声淡淡回头——
“……你怎么敢!”
羽千落大吼一声,站在门口微微喘息着,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面前那和自己太相似的男人。空气,一时死寂。
看到她的一瞬,羽飞烟的眉似轻轻挑了一下,随即,了然。
“我认为,”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没有闪避,“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放弃你。即使是被迫的,也没有所谓。”
顿了顿,冰蓝色的眸子里掠过了一抹几不可察的阴影:“你应该明白我这么做的原因才对,落落。”
“我明白!”羽千落向前走了一步,拳头一分分握紧,燃烧在左眼中的,不知是愤怒还是痛苦——
“强大的武器,霸道的武器,可以制服我的武器——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我明白,我明白我明白我明白!”
几近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中,她又上前一步,轻轻摇了摇头,但目光却一瞬也没有离开过他。“但是,这跟他有什么……有什么关系……”
“你永远不会受伤,永远不会流血,永远不会被疼痛折磨,即使再重的伤也能立刻痊愈……但是他不是!你怎么可以……怎么敢……”
她的声音微微抖了一下,眼里蓦然有晶莹的雾气隐然泛起。
羽飞烟的瞳孔轻轻一缩,似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只看着妹妹一步步走近,左眼中的光芒那么明亮,让他陡然心惊——那些悲伤的、疼痛的、柔软的情绪……
“他会死的!!!”
不等他回神,羽千落失控地大吼一声,迅如流星地扑过来挥起一拳又快又狠地打在了他脸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直扑落地,紧接着又是一拳——
“嘭!”
“他会死的!!!!!!!!”
仿佛没有看到哥哥脸上缓缓流出的鼻血,她死死按着他的肩膀跪坐在他身上,声音尖利:“我一点都不想要强大的霸道的可以制服我的武器!我就是喜欢弦月,弦月,我只要他做我的武器!你怎么敢对他做那种事,你怎么忍心——他……他……明明是……”
她抽噎了一下,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八度,却已带上了哭腔——
“……他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
“嘭!”
又一拳毫不留情地砸落,但这一次,却没有落在他脸上。
拳落的一瞬,羽飞烟抬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拳头。
“好了。”他低低开口。
房间里,一时死寂。
良久,她忽然发出了一声似不甘又似恼火的啜泣,愤然抽手起身,身体却陡的僵硬了一下,不待她反应,已被轻轻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弦月没有死——”
羽飞烟悄然收臂抱紧了她,像她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小丫头时,他经常忍不住会做的那样:“——也不会死。至于强大的、霸道的、可以制服你的武器……”
他垂下了目光,轻轻一牵唇——
“……你就当是一个怪叔叔在为自己的妹控行为找借口好了。”
羽千落的瞳轻轻一缩,眼底明亮得要刺痛心脏的光芒,终于渐渐消敛。
他胸前精致的银罂粟项链坠映在她眼底,闪烁着明朗干净的光泽。那些跃动的光斑分分氤氲,渐渐占据了视线,然后,消失在……
……消失在,那片黑暗里……
……右眼前的……
永远的……那片黑暗……
羽飞烟忽然震动了一下,迅速抬头:“落落!”
然而,羽千落却连顿都没顿一下,挣脱他的怀抱,冲出房门消失在了大片的黑暗中,只有他胸前浅浅的水痕,映着银罂粟上安静的光斑,像一曲寂静的暗调。
右眼……
那座废墟……
美丽的……废墟……
……恶魔……被附身的……
凛冽风声中,“啪”一声巨响炸开在脑海深处,伴随着铺天盖地蔓延开来的血红色……他背上的血红……深刻的伤痕……
缠绕在记忆深处……早就被遗忘的……
“……不要……”羽千落低低叫了一声,蓦的停住了脚步。
夜寒渗骨,夹杂着骤然刺痛心脏的血腥味,缭乱了她飞洒的银发。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立即,黏稠的血色开始肆无忌惮地铺展眼前,像有生命一样吞噬着空白的记忆。那些,像沉在海底一样面容模糊的记忆……
“不要!”
从来……从来没有人受过伤才对……
从来没有人……因为我而……
“……骗人的。我是在——”她喃喃低语着,缓缓抬手,按住了右眼。指尖悄然移过,清晰地感到了那些精致的绣纹,那一根根细密穿刺成的,编织着魔力的暗蓝丝线……
……封印着恶魔的力量……蓝色妖姬!
全都是因为它,他才会……
他……
想到他的一瞬,似有细细浅浅的温热液体顺着血管涌遍全身,混杂着酸痛的、愧疚的……温暖的情绪……情不自禁,低低喃喃出声:
“弦弦……”
“嗯,我在这。”
低沉悦耳的声音,轻轻响起在对面,顿时让她天外飞仙了。
但,那个声音却仍在继续,悠闲安然,带着淡淡的懒散:“我说,你真的让人很为难啊。既然担心我的话,就不要那样莫名其妙地跑出去,害得我身负重伤还要在这里堵截你——”
“……”
魂飞天外的某人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就看到——大概是朦胧月光的效果——比预想中还帅的弦月帅锅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笑意淡淡,目光如海。
斑驳树影下,他看上去鼻子是鼻子眼是眼,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无论哪个角度都倾倒众生——包括男生和女生。
他已经换下了血衣,但脸色依然有些苍白。触到她魂飞魄散的目光,弦月笑了笑,坐了起来:
“呐,回宿舍吧,好么?这里冷死我了。”
……
寂静风声中,羽千落忽然抬了抬眼,轻一牵唇:“故意抱怨这抱怨那,是想显得你宽宏大量而且很有幽默感么?弦家的少爷。”
事实证明,弦月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里成长惊人。
此刻,面对着这低段数的挑衅,他只是一笑站起身:“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但是——”
“没有‘但是’。”羽千落冷冷打断了他。
听到她冰冷的声音,弦月微一怔,却只见到她站在夜风中眸光淡淡,银发飘扬月下,明亮如丝缎,让他忽然觉得有些耀眼——
毫无征兆地,那耀眼的光芒微微一花,伴随着一阵轻盈的风,她蓦的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顿让他觉得背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上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痛,情不自禁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你……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
“作为我的未婚夫,却跟别的女孩子约会。”羽千落淡淡说完,把脸靠在他胸前,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轻轻闭上了眼睛。
弦月瞬间斯巴达了,一边强忍着疼痛一边抗议道:“我才没有跟谁约会……呃,除非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是在约会,虽然实在是很不像……”
羽千落轻轻哼了一声:“碎风。你没有跟她单独见面么?”
“……那个啊,如果你承认你是在吃醋,我就承认我跟她约会好了……”
羽千落微一怔,条件反射地想刺他一句,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由微感恼火,报复般又把他抱紧了一点。
世界,就这样悄悄寂静。
再一次这样靠近他,依然像那个遍体鳞伤的夜晚一样亲切而温暖。那样干净清爽的味道,像深山中的露珠,又像飞散在遥远时空中的樱花,悄无声息地抹去了心底斑斓狂暴的情绪,是属于他的,只属于他的……
……每一秒都云淡风轻的味道……
莫名地,眼底又有了微微奔涌的温度,她一惊之下刚想松手,弦月忽然低头轻轻道:“对了,我很喜欢的说。”
“……什么?”
“莫扎特。你放在我桌子上的。小提琴协奏曲全集。”弦月忍不住微微一笑,悠悠道:“因为是限量版,本来想要不要打电话让老爸帮我买……对了,”他忽然凝固了一下,诡异道:“那个……的确是送给我的吗?还是说夜莺恰好也很喜欢莫扎特——”
“……啰嗦死了,你。”
她微微偏了偏头,免得让毫无征兆涌出眼眶的温热液体沾湿了他的衣服。
——无论如何……
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似比平时要急促一点,或者,要急促很多。
——无论如何……
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但那样一闭上眼睛就要蔓延到天边去的黏稠血色,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身后的清朗月光融化干净。
——无论如何……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睫毛下,有耀眼的光芒微微一闪,像清透的玻璃珠。
有你在,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