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猫从良记》唐猫

4、第一个教训（2）

　　大娘有午睡的习惯，这时候就是唐猫休息的时候。虽然通常她也是睡觉，但是别人会在这个时候找她。比如，施鸿范。
　　其实，唐猫有过偷偷看到施鸿范的时候，但是老施却是个规矩人。一个半月，愣是没托人到后院找过唐猫。所以，今天中午，唐猫被人叫到前院的时候，心里还是很奇怪的。
　　她不懂人事，不等于脑子笨。尤其是猫儿，太明白什么是正常，什么是反常，几乎不用教就会。
　　“师傅，你找我。”
　　脆生生的问了好，唐猫站在一边。施鸿范上下打量了一下，不过才一个半月，小丫头竟然变得水灵灵红润润，除了还是瘦骨嶙峋的样子外，其他的竟比想象中的好。尤其是那张白里透红的脸，简直快要滴出水来，再加上水汪汪的大眼睛，精灵古怪的摸样，真像是从水里走出来的小精灵。
　　“不错，看来懂了不少规矩。”
　　“是啊，古嬷嬷教的嘛。院子里的人都这样。”
　　“知道跟人家学就好，不过学好的，那些小肚鸡肠暗中算计人的，你就不要学了。”
　　“师傅，什么是小肚鸡肠，什么是暗中算计人的？”
　　施鸿范愣住了，他也是想到哪里随口一说，被唐猫认认真真的一问，便答不上来。唐猫嘿嘿一笑，蹭了过去，拖着施鸿范的袖子说：“师傅啊，我看你那天练得功夫好厉害，把瓦都劈碎了。教教我吧？”
　　施鸿范眉头一皱：“你……偷偷出来过？”
　　“啊呀，传信儿嘛。看师傅忙，就没打招呼。”
　　施鸿范知道她野性难驯，一定是晚上偷溜出来才瞧见自己练功。但是，见她知道遮羞，也就不与她计较。
　　“那是硬气功，不适合你。有机会跟三少爷说说，我再教你一套防身的本领，真要逃不过打起来也能应付。”
　　“呵呵，好啊！”
　　唐猫跟着猫儿长大，行为举止多多少少带了猫儿的习惯。施鸿范肯教她武功，放在别人那是天大的荣幸，她也只是呵呵一笑，好像没什么大不了。到让习惯了奉承的施鸿范，心里有点不大舒服。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她的脑壳：“什么好啊！赶紧谢谢为师！”

　　唐猫捂着脑袋没理他，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忽然问：“师傅，你原来跟我说要去找师娘，怎么没见到啊？”
　　施鸿范原本笑呵呵的，听了这话，脸色蓦地一沉，垂下眼帘半天不吭声。唐猫晓得问错了，左右瞅瞅，围着施鸿范转了一圈，摇了摇他的手臂：“师傅……”
　　她的个子只到施鸿范的肩膀，老施抬起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叹了口气：“唉，你啊！我这次找你来，是听说里面闹事，可有你的份儿？”
　　“没有啊！两个丫头打架，我只是帮大娘传信儿的。”
　　“你没欺负人？”
　　“没有。我很乖的。大白阿黄三花他们最近很老实，大娘还夸我会管猫呢！”
　　“我听老古说，你领着猫出去？”
　　“没有，是古家媳妇乱讲的。我只是把大白他们领到后花园，别家的猫自己进来的。哦，对了，你看——”唐猫抬手一指房顶，“道三爷家的黑胖。”
　　施鸿范看了一眼房顶，果然有只大黑猫正虎视眈眈的往下看。那目光让他忽然有种被威胁的感觉，好像自己但有对唐猫不利的地方，那猫就会毫不客气的扑上来！
　　“你怎么知道是道三爷家的？你去道三爷家了？”
　　说起老奸巨猾，唐猫当然不是对手。不小心说漏了嘴，只能摸着后脑勺连连傻笑。施鸿范也没办法，只让她小心别让人看到。

　　师徒两个正在聊天，三少爷施施然的转过来。他的身影刚出现在门口，唐猫已经压低了声音对施鸿范说：“师傅啊，可惜三少爷不是女的。不然，你可以娶他呢！”
　　施鸿范骂了一句多嘴，便扬起笑脸，向三少爷问安。三少亦矜持还礼，顺便还夸了夸唐猫出落的水灵。
　　唐猫只觉得此人没意思极了，打了个哈欠，想回去继续睡觉。
　　三少爷道：“唐猫，我已经和大娘说了，以后你就做前院后院的传信人。不用总在后院呆着了。”
　　“啊？好啊！”唐猫一如既往的不曾雀跃，三少爷和施鸿范一样觉得无趣。
　　“大娘是觉得总有家丁往后院跑不大合适，所以跟我说的。以后你也不用专门在大娘房里候着，亦轩门那儿有个门房，前后有事需要说的时候，会告诉你，你就在那里候着好了。”
　　“成。”
　　唐猫眨着大眼睛，心里想着快点走。三少爷更觉得无趣，连话都懒得说，挥挥手让她走了。
　　施鸿范看着唐猫的背影，说道：“孩子野惯了，不懂规矩，三少海涵。”
　　“无妨无妨。一块璞玉，尚需雕琢。”
　　“呃，三少，我想……有时间能不能教猫儿一些拳脚？”
　　“你没教过她？”
　　“算不上教，当时情况有些特殊。”
　　“哦，那先看看再说吧。”
　　三少意兴阑珊，摆摆手，转身离开。从始至终，他也没说过来有什么吩咐。似乎只是为了过来而过来。施鸿范看着三少的背影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似乎每次唐猫出现在自己身边，三少都会过来。难道——
　　施鸿范倒吸一口凉气，唐猫绝对不适合唐府三少奶奶的位置。
　　那样是要死人的！

　　唐猫的日子还是那样稀里糊涂的过去，只是古家媳妇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不怀好意。
　　唐猫自己也暗中戒备。道三爷家的黑胖似乎来的越来越勤，唐猫开始以为它喜欢二小姐养的那只小母猫香香，但是仔细瞅瞅他似乎对大白更中意。
　　听说人间有种男男之爱叫断袖，莫非黑胖熏了道爷的香火，也学会了？
　　不过大白不搭理他，每天晚上照例带着两个跟班出去寻花问柳。唐猫喜欢外面的自在，有时候跟着，有时候自己到处窜。碰到了便一起回来，碰不到就自己猫回房。
　　反正在亦轩门这里，她自己住，方便的很。
　　红菊挨了十板子，在床上哼哧了三天，就麻溜儿的给三娘端茶倒水了。当然，院子是不敢出的。
　　唐猫明明看见她生龙活虎的在院子拧别的小丫头，等传信说三少爷请客需要用人时，三娘就说她重伤未愈，一时不能派遣。
　　唐猫也不说破，扭头就走。她耳朵好使，出了门放缓脚步，就听见三娘在里面吩咐：“这野丫头并不是咱们的，你们睁大眼睛，别让她抓了把柄！”

　　唐猫躺在门房的长凳上，望着头顶的绿色门楣发呆。细碎的脚步匆匆忙忙的出来，大娘身边传信的丫头妆梅冲过来，“猫儿，出事了！你看着门儿，如果大少奶奶要出去，可千万不能放！不然拿你是问！”
　　唐猫噌的坐起来：“怎么啦？”
　　“啊呀，古老婆子播弄是非，告了翠香的黑状，大娘要办翠香，大少奶奶喊屈，正闹着呢！”
　　“走！看看去。”
　　“不行，大娘让你看门儿呢！”
　　“怕啥！”唐猫从屋里拿了把铁锁，卡啦卡啦把门锁上，“走！”
　　妆梅看了锁，又看看唐猫，觉得这样似乎也成。便摇着壮实的屁股跟着唐猫摇摇摆摆的进了大娘的院子。
　　唐猫心眼儿多，知道自己这时候不方便过去。看闹事都在院子里，让妆梅先进去，自己猫腰窜上墙头，找了个旮旯，隔着茂密的树叶繁枝，把院子里的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

　　院子里，翠香背朝上趴在条凳上，纹彩桃红的绫缎裤子屁股上已经变成深红。大娘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背对着唐猫，虽然看不清样貌，但那颤巍巍的身子绝对是刚刚受了极强的顶撞。
　　大少奶奶跪在大娘面前，泣不成声，但是断断续续还能听的明白。
　　无非是说她主仆自从来了唐府，便被这些下人慢待，原想着忍忍算了，可不能无中生有，栽赃陷害。翠香固然不该推红菊，那也是红菊欺人太甚，翠香老实八交忍无可忍之下的举动。也许说的脑子缺氧，大少奶奶突然哭的更加伤心，众人听见了，却大吃一惊，尴尬的看向大娘。
　　只听大少奶奶说：“娘啊，大少爷自从新婚之夜离开院子就再也没踏回来一步。妾身也是唐家三媒六聘堂堂正正娶进门的，让我守活寡，妾身不敢有二话，只是打狗尚需看主人，妾身自问行得正做的端，古家媳妇和三娘这样欺负人，实在是不想让人活啊！娘啊，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她一边哭一边喊。旁边三娘阴测测的说：“哟，这话说得。合着让你嫁过来就是我们唐家的不对了，大少爷出门巡查有年月没回来，指不定有个红颜知己守着，你怎么张口就咒他死啊！话又说回来了，我记得没成婚之前，就说大少爷在外面有人，是不大乐意要你的。好吧，就算大娘做主做错了，你就这么委屈么？守活寡？听听，多难听啊！这不是咒人呢么！”
　　随着三娘的话，大娘的脸色是愈来愈难看。
　　“行了！”大娘突然发话，“老大家媳妇，你不要哭了。惩治个不长眼的丫头，你跟着哭哭啼啼的，闹什么！没规矩！”
　　大少奶奶听大娘明显拉偏架，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扯了嗓子哭起来。这次更严重了，丫鬟婆子仗势欺人，上梁不正下梁歪，欺负她小门小户，欺负她屋里无人，越说越难听，古家媳妇看大娘脸色苍白，赶紧过去拉，大少奶奶本就恨她平日薄待自己，今日又播弄是非，连自己的贴身丫头都要弄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邪劲儿，猛的一抬胳膊，照准了古家媳妇的脸蛋子“啪”的一声就是一清脆的耳光：“贱奴，你连我也要一并弄死么？！”
　　“放肆！”大娘砰的站起来，那古家媳妇是大娘的贴身丫鬟，长的太丑没能填房做小，而是在太老爷的主持下嫁给了府里最年轻有为的家丁，打了她还骂贱奴，大娘脸上火辣辣的挂不住，“小浪蹄子，给脸不要脸，来呀，给我张嘴！”
　　府里都是人精，谁是主儿谁是仆，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主子的狗都能不能碰，仆的丫头都可杀，一听大娘发话，立刻如狼似虎的扑上来三个老婆子。两个人扯住了大少奶奶的胳膊左右一架，另一个撸起袖子，噼里啪啦找脸上就是一通打。
　　府里这种情况下的行刑，是没有一定之规的。一切都看主子的好恶。打起来下手稳准狠，声音大，伤的都不一定重，最重要的要看主子什么时候说停。说的早了，说明主子心里不忍，就不能再打。说的晚了，说明主子心中恨极，打的越解气越好。这个“早晚”的把握全在婆子的经验，比如现在看着越打大娘脸色越好，就下手越重。
　　噼里啪啦扇在肉上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屠户在屠场伺候自己家的猪。

　　唐猫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吃人就吃人，痛痛快快的好了，何必这样折磨她？旁边突然多了个温热的身体，一只大黄猫趴到唐猫的脚下。唐猫低头看它，正对上一双碧绿的眼睛。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就大少奶奶那身子骨，这几下子打下去，不死也得残废了。阿黄转头去看院子中央，噼啪打人的声音终于停了。
　　大娘说：“把她给我关起来！反了天了！不知道悔改，就不许出来！关到认错为止！”
　　大少奶奶被打掉了几颗牙，嘴里含着血，口吃不清的喊着被拖了出去。倒是最后几句，喊得声嘶力竭，院子里诸人都听的明白：“我要找三少爷，我要找当家的，我要评理！是非总有公论！”
　　大娘显然深受刺激，挥挥手，让人把已经半死不活的翠香带下去。
　　三娘凑上前来，说道：“大姐，就这么便宜这丫头了？”
　　“你想怎样？”大娘语气不好，瞪着三娘。
　　三娘嘿嘿干笑两声道：“没什么，只是怕姐姐气到。”
　　“回去好好管管你那贱婢，别一天到晚招蜂惹蝶，若是哪天抓到她的错处，我绝不轻饶！”
　　“是是，姐姐教训的是。”
　　三娘向古家媳妇一递眼色，古家媳妇轰着大家离开。三娘前趋两步殷勤的扶着老夫人走进内堂。唐猫看院里空了下来，才轻巧巧的跳下来，走到正堂门口，大白摆着尾巴正往外走，看到跟在唐猫身边的阿黄顿了一下，走上去舔了舔它的毛。
　　唐猫走进内室门口，就听三娘细声细气的对大娘说：“大少奶奶哭诉的是，无非是求个理儿。但是她说要告到三少爷那里去，这不明摆着不信大娘么？以后，这后院难道让三少爷来管？三少爷多累啊，肯定是没那个心思的，莫非她想自己当家？！就算都没有吧，大姐，今后您的面子也不好看啊！”
　　屋里传出“嘣”的一声脆响，唐猫偷眼去看，大娘的翡翠镯子碎成两半。

　　唐猫没敢多听，带着阿黄匆匆忙忙的离开。阿黄窝在亦轩门不肯回去，唐猫知道有些人吃亏受了委屈就向猫儿撒没好气，也不劝它。
　　是福是祸，它自己肯定能感觉到。
　　上午后院折腾的天翻地覆，即使在亦轩门也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唐猫明明看见有家丁从门口闪过，但是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三少爷派人来问。想起大少奶奶临走时凄厉的喊声，唐猫隐隐察觉：对大少奶奶而言，三少爷作为她主持公道的最后希望，已经渺然无戏了。
　　阿黄一下午都没精打采，窝在唐猫的床头动都不动。唐猫看看外面的天色，还有蒙蒙亮的天光，看时候该是各屋去尚院吃饭的时候，各屋的人应该都集中在尚院和那条通往后厨的路上。其他地方应该是没什么人的。拍拍阿黄的额头，唐猫站起身来。
　　阿黄抬头看了她一眼。甩了甩尾巴，似乎不大想动。
　　唐猫走到门口，回头看它，阿黄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弓起背伸了个懒腰，才从床上跃下，慢慢踱到唐猫身边。
　　唐猫看它过来，也就不再理会。捡着别人看不见的墙根小路一溜烟的向大少奶奶的院子跑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过去，但是如果不过去，看着阿黄的样子，她会难受一晚上。

　　唐猫捡的是平时就少人的小路，地方自然走的偏僻，多少绕了点远。阿黄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一样贴着墙根。有时候还窜到墙头上，如果看到来人，就跃到唐猫的前面挡住她。一人一猫配合默契的错落前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黑胖从后面悄悄的跟过来。唐猫也不意外，阿黄在前，黑胖在后，中间是唐猫，诡异的队伍悄然无声的从一个院落滑向另一个院落。
　　突然阿黄甩了甩尾巴，贴着墙角不动了。阿黄踮着脚跟过来，从拐角处探头一看——
　　竟然到了关押翠香的刑院外面，红菊带着两个婆子趾高气扬的推门进去！
　　唐猫低头一看，阿黄瞪着琥珀色的眼珠子正看她。扭头看看身后，黑胖正好打了半个哈欠。唐猫指了指直行的方向，让阿黄自己去找大少奶奶。自己一闪身绕到刑院东边的围墙上，三窜两窜上了东厢房屋顶。高抬脚轻落足，踏实了地方趴下来，轻轻的揭起一块瓦，正好看到趴在草垛上的翠香和已经推门进去的红菊。
　　“咔啦！”一块瓦片从房顶掉下来。
　　落在后面的两个婆子搭眼往房顶看，一只黑猫蹭的窜到另一个房顶上，冲着她们喵喵叫了两声。
　　婆子甲放下手：“没事儿，是只猫。”
　　“诶？怎么是只黑猫啊？真晦气。”
　　“唉，前一阵子茶语死了，我看——”婆子甲向屋子努了努嘴儿，“恐怕也不行。”
　　“该请人做做法事，最近太不顺了。老出事。”
　　“是不是跟那个唐猫有关系啊？我听说，她可是个煞星呢？啊呀——”
　　两人同时看另一个房顶上的黑猫：“不会——不会是成了精——”
　　两人平时亏心事做的不少，此刻灵犀相通，互相看了一眼，把手里的篮子放到门口，比比划划踮着脚儿的悄悄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