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猫从良记》唐猫

5、第一个教训（3）

　　唐猫对生死没有垂怜。适者生存，弱肉强食，这是上天的公义。在这冰冷的公义里，她心里还记得自己和群猫在山林间被猎杀的时候，猫群是如何一拨拨的引开那些猎手，好让母猫带着她和很多小猫有时间逃跑。
　　那些和她一起长大的小猫们逐渐变成强壮的大猫，只有她还是那么柔弱。她总是爬不上树，捉不住耗子，甚至还打不过蛇。她身上光秃秃的，没有毛，晚上冻得瑟瑟发抖，需要和老猫靠在一起才能勉强活下来。虽然，她的个子越来越大，并且渐渐能够在树上树下的跳跃，但她依然没有尖利的爪子。
　　于是，她总是被保护的。
　　老猫把她推进山洞，自己跑了。她屏息静气，看着猎手带着腥风从眼前呼啸而过。然后隔着树丛看到抚养自己的老猫被剥皮吊挂，火焰冉冉腾起，树木发出可怕的哔啵声。冰冷的林子充斥着血腥的味道，诡异的暖热也仅仅是让她躁动不安。
　　可是，她从不流泪。

　　远远的看着地上蒙着的白布，唐猫站在墙根。几个家丁上去用席子卷了，准备抬走。唐猫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冲击着，一种陌生的情绪，冲击着她的大脑、眼眶、耳根，以及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
　　红菊走后，翠香就吊死了。
　　本来唐猫不大想走，可是阿黄拿着尾巴不停的扫着她的脚脖子，她想不妨去看看大少奶奶。翠香只是坐在地上不哭不闹，谁也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自杀。
　　唐猫也不知道。
　　所以，消息传来的时候，唐猫有些怔忪。她可能是最后一个看到翠香的人，然而她并不熟悉人类，无法判断一个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自动了结生命。

　　古家媳妇站在门口絮絮叨叨的念着晦气，让人去请附近普惠庵的尼姑做法事。手下的婆子觉得不大妥，没请示三少爷，私自延请外人未免不妥。古家媳妇一瞪眼，那婆子立刻撒开了腿去办，不说二话。
　　家丁抬着尸体从后门走，唐猫本来就站在后门附近，眼瞅着尸体越来越近，仿佛看到红菊得意洋洋的嘴脸，叉着腰尖声说：“跟我斗？也不看看自己的分量！这次，姑奶奶让你瞅瞅，谁是这个院子里当家作主的！”
　　声音又尖又细，一遍遍的刺激着唐猫的耳膜。那仰天大笑得意的嘴脸在记忆里和火光边猎手的嘴脸慢慢重合，吓得唐猫一激灵！
　　眼瞅着家丁就要过来了，唐猫看看脚下的大黑猫，圆溜溜碧绿的眼睛正看着她。唐猫撇嘴儿乐了，很诡异的笑了。

　　后门不大，两边都是茂密的竹丛。风吹叶摇，飒然有声。在夏天，阴凉舒爽；在刑求院，却有些瘆人。两个家丁抬着死人摇摇还晃的过来，嘴里嘀嘀咕咕的抱怨这次怎么倒霉又轮到了。上次死的丫头就是他二人从这里抬走的，也是冤死，这次……
　　嘀咕被后面的人打断了，让他不要讲晦气话。
　　前面的人不服气，转头骂了一句：“要不你到前面来！”
　　前面易撞迎头鬼，自然要凶险。后面的立刻闭嘴。前面那人骂骂咧咧的扭过头，不提防一道黑影从前面掠过，妈呀一声下意识的就要后撤！
　　心里有鬼的人见到一丁点动静都觉得有问题，何况是那么大的黑影。好在两人都是凶狠彪悍之人，只是微微乱了阵脚并没把手上的物件扔掉。另一头古家媳妇察觉到了动静，踮着脚尖往这边看，正看到墙头有一只硕大的黑猫，正瞪着眼珠子看那具尸体。
　　旁边有婆子凑上来咬耳朵：“啊呀，老姑姑，这只猫可来了有阵子了，上次那谁走的时候，也有人看到他。”
　　古家媳妇本来想过去骂那两个不成材的，听到这话，拎了拎脚没离地，对那个咬耳朵的翻了个白眼，手绢一甩拂了拂被那人碰到的衣服，没有说话。
　　那婆子讨了个没趣，讪笑着退到一边。
　　说起来她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头头，先是被红菊那个丫头片子拎着去送饭，又被古家媳妇好心当成驴肝肺的翻白眼，柳氏心里十分不舒服。但她终究在院子里做的久，脸上还是一派的笑意谦卑。

　　走在前面的家丁也看到了大黑猫，忍不住啐了一口：“畜生，吓死你家爷爷了。”抬脚要走，后面却扯不动。扭头一看，后面那人面若死灰，盯着大黑猫，双臂发抖。
　　“要死啊！走！”
　　“不、不能走啊！”后面那人牙关都打颤了，“我爷爷说碰见黑猫会诈尸的！”
　　“呸，青天白日的，炸他娘的鬼啊！”
　　话音刚落，只听喵的一声惨叫，那黑猫咚的一下竟冲着白布裹着的尸体扑过来。
　　“啊呀！”一声，后面那人扔掉手里的东西掉头就跑，一膀子撞倒堵在前门的古家媳妇，撒丫子奔前院而去。
　　前面那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愣愣的看着截住他跑向前门通道的黑猫，后背一阵阵发凉。
　　那猫没有真的扑到尸体上，正好落在尸体头部旁边。硕大的毛毛尾巴一扫一扫的从白布上掠过。所有人都惊恐的注视着它掠过的那块白布——在动！
　　“啊！”那群婆子先反应过来，争先恐后的要出去。古家媳妇还在那里冲大蒜，惊恐的人群推搡开她朝着外面挤。也不知道谁家力气，古家媳妇脚底下一拌，生生坐在门槛上，几只硕大的脚丫子噼里啪啦的踩上来，生生给她摁倒青石板上活活的踏了过去。
　　柳氏也害怕，但她胆子稍大，还想跟着古家媳妇一起走。看人群踩了过去，她眼珠一转，猛的扯起嗓子，鬼哭神号的叫着，连踩带踹的从古家媳妇脊梁骨上踏过去。她曾做过行刑人，手上脚下那都是有功夫的，专拣你受不住的地方，让你死你就得死，让你活你都不能死。这几脚踏过去，古家媳妇这辈子都怕是活不利索。
　　人多声乱，古家媳妇只觉得背上火辣辣的疼，紧接着好像上面砸下一个大磨盘，一口气没上来，趴在门槛上晕了过去。
　　至于那个和猫对峙的家丁，在纷乱的人声里正要从后门跑开，一转头，看见一张黑乎乎的人脸，龇着一口白牙冲自己笑，还没反应什么事，直道是牛头马面阴司里的人来了，俩眼一翻不省人事。
　　院子里落了片干净，唐猫背起翠香的尸体，蹿墙越院，一路捡着没人注意的地方，跑回了大少奶奶的娘家。横着放到后门，拍了拍门环，听里面传来动静才悄没声的走了。
　　她动作利落，回到亦轩门的时候，所有人都集中在大娘房里。伸了个懒腰，唐猫拍拍心口，转回自己的卧室，冷不丁看到施鸿范正坐在椅子上，吓了一跳。
　　“哟，师傅，您怎么来啦？”
　　“我要不是在这，恐怕大娘就知道你擅离职守了。”施鸿范话里带着火气。
　　“嘿嘿。”
　　“后院闹鬼，是不是你干的！”
　　黑胖已经找房檐洞子睡觉去了，唐猫觉得赖不着自己，犟着嘴不承认。
　　施鸿范叹了口气：“算了，以后他们的事儿少掺和。那些猫儿狗儿的，你带着就好，别跟那些人瞎闹。”
　　“师傅，你怎么不过去？”
　　施鸿范沉吟了一下，才淡淡的说：“我不进后院。”
　　唐猫耸耸肩，盘腿坐在施鸿范旁边的椅子上，托着腮帮子，笑嘻嘻的看他。
　　施鸿范被她看得毛愣愣的：“看什么，有什么好看！胡闹！”
　　“没！师傅，你说师娘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儿，我瞅着这院子里最好看的就是大少奶奶了，师娘有大少奶奶好看么？”
　　施鸿范脸上一僵，突然哼了一声，站起来道：“没事就好好练功去，竟瞎琢磨不该想的，去，挂一千个蝴蝶飞去！”
　　唐猫脸一垮，却也不敢争辩，乖乖的跟着出了门。找到一棵树，双腿倒盘树枝上，大头朝下向上翻起，一五一十的数了起来。
　　施鸿范这才收了威严，目光转向后院，变得有些异样。双手紧紧的握在身侧，红润的嘴唇也抿成了细长的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