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二十一天》洛嘉

4、第四章

　　梁建兴跟蒋老太等三人去医院处理了后续，蒋老太拿到谭梅的死亡证明，又坐在梁建兴的车里，一路阴沉着脸不语，盯着梁建兴开回家属大院。

　　谭家。

　　“我养育女儿几十年，供她读书，本钱放到今天不止一百万，我算你一百万。”

　　“她为你生儿育女，女儿一百万，儿子八百万，一共九百万。”

　　“你婚内出轨导致离婚，本就该分给谭梅一半以上家产，你没给她一分钱。你资产过亿，我要五千万，不过分。”

　　“一条活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你轻贱她，她不是真不值钱，一千万，你不认我就去法院告你，告到你身败名裂，连你家的工厂、公司一起全部起诉。”

　　“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被打击得去了半条命，我们全家的精神损失费，一人五百万，一共一千五百万。”

　　蒋老太戴着老花镜，拿铅笔在老旧的笔记本上一笔一笔算账，最后拍板：

　　“八千五百万，你不拿出这个数，我女儿死不瞑目。”

　　梁建兴冷眼看着蒋老太狮子大开口，手里吸了一半的烟直接按灭在蒋老太写字的桌边，起身。

　　“适可而止，我只给一百万，多一分没有。我手里多得是人，三教九流都给我几分面子，你们老的老，穷的穷，自己掂量一下有几分本事跟我闹。”

　　蒋老太一天下来折腾了好几回，早就体力不支，这会只是强撑着打起精神：“你现在就转账，否则我不信你。”

　　梁建兴以为蒋老太还会闹起来讨价还价，没想答应得这么痛快，他刚刚在医院被蒋老太逼着去看了谭梅的死状，心里诸多不安，只想息事宁人从此跟谭家不再有任何瓜葛，于是也爽快同意。

　　“你写保证书，拿到钱后不再追究我任何责任。再写一张收条，我现在就给你转。”

　　于是谭磊负责写保证书和收条，梁建兴用自己的卡给蒋老太转了几十万，因为银行转账限制，叫助手和下属又帮他转了剩下的几十万，一小时后，一百万元全部转入蒋老太的账户。

　　蒋老太让梁建兴也写了一份协议，证明是他自愿补偿已故前妻家属一百万。

　　等梁建兴离开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多了。

　　谭磊干脆在父母家住一晚上。

　　谭磊想跟母亲说点什么，但蒋老太精力耗尽，衣服没换直接在沙发上昏睡了过去。谭老头自去洗了个澡，进房睡了。

　　看着手里的协议，谭磊紧张了一夜的心稍稍得到抚慰。想到今晚发生的事，他暗道一声“晦气”，把协议放到父母一直给他留出的房间枕头下面，找了身旧睡衣，洗了个澡也睡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一家人才陆续醒过来。

　　第一个醒来的是身体最疲惫的蒋老太。

　　她是被那个空灵的声音叫醒的。

　　“今天你可要冷静些了，老人家，身体不好就不要让情绪大起大落。”声音平静，没有丝毫压迫感，可听在迷迷糊糊将醒的蒋老太耳里，却犹如催命符一般惊悚。

　　可不就是催命符吗？

　　“你只剩下20天的生命了。昨天我做主让你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一样东西，希望你不要怪我自作主张。如果今天你还是不选的话，我会再次为你选一样。”

　　“谭磊，谭磊——”蒋老太魂飞魄散，尖叫起身，直接冲进儿子的房间里。

　　“怎么了妈？怎么回事？”谭磊吓得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沉睡切换到十二分清醒模式。

　　“有、有……”蒋老太突然说不出话来，那个声音慵懒地警告道：

　　“昨天已经宽容你一次，现在开始你不能向任何人说起我的存在，甚至你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只剩下20天的生命。否则你会立刻遭到电击之痛，晕过去一觉就是五六个小时，对生命有限的你并非明智之举。”

　　“有什么？”谭磊被蒋老太吓得冷汗也出来了，难道是他姐——呸呸呸，没有的事！冤有头债有主，他姐要是有怨气，应该去找梁建兴。

　　蒋老太害怕又委屈，泪水一个劲往下落。谭磊急忙给她擦眼泪，嘴里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该不该问。

　　蒋老太想装作听不见那个声音，可那声音还是没完没了往她耳里钻。

　　“昨天念在你年纪大，给了你一个白天时间缓冲。今天可不行了，中午十二点前，你若还没想好，将失去今天选择的机会。”

　　说完，那个存在感消失不见。

　　蒋老太抱着儿子一直颤声说，“儿啊，儿啊，我的儿啊。”

　　谭磊更以为是在叫他姐了，他的身体也抖了起来，还得不断安抚母亲，拍着她的背。

　　谭老头也走了过来：“这是做啥了？”

　　蒋老太回头，神情憔悴地望着他，谭老头懂了：“是昨天那事儿吗？”

　　见老伴缓缓点头，他责怪道：“我就说你了，请了人家过来，说好的价钱非要打折，那效果不就也打折了吗？你说怎么办吧，遇事儿的是你，搞事的也是你。你会不会来事儿啊？”

　　鸡飞狗跳了一阵，谭磊认命地起来，换上衣柜里放着的旧衣服，出门给两老买早餐。

　　回来时，二老正到处翻找屋子。

　　“儿子啊，昨天梁建兴签的协议呢？”

　　“喔，我怕弄丢，放我枕头底下了。”

　　“你怎么不早说？吓死老头子了。”谭老头弓起食指给了儿子一个爆栗，刚才夫妻俩为了这张纸已经吵了一架了。

　　“爸，妈，先坐下来吃东西吧，都快中午了。我买了炸酱面。”

　　三人坐在桌边，大口吸面条。

　　谭磊问：“妈，这钱，你打算咋办？”

　　蒋老太一边嚼面条，一边眯起眼睛。

　　“昨天是我累着了，哼，梁建兴想一百万就打发我们，没门儿！儿啊，咱先把你姐的丧事办了，得大办，老家的亲戚，你的同事、你媳妇同事亲友、邻居、大院的老同事老邻居都要请，如今在城里不兴吃白席，那就老家吃一顿，城里所有熟人都通知一遍。你姐以前的同事你认识不？对了，物业那边也要让他们到场。是了，物业我还没找他们算账。今天我跑不动了，你去找物业，带上你爸，还有你的那些兄弟，人越多越好，去闹！出了人命想置身事外怎的？”

　　谭磊一顿，“……我去闹啊？”

　　“你不去谁去？你妈我能去早就自己上了。昨天我折腾一宿，你想让我这把老骨头劳累过度吗？打铁要趁热，物业那边我估计能拿个几十万，大几十还是小几十，就得咱自己争取了。拿回来的不都是你的吗？带上你爹，必要时你爹往地上一趟，看他们急不急。”

　　谭磊原本十分不情愿出门，昨晚他还没睡够呢，听到索赔物业的钱归自己，总算找到一点动力。

　　“那你呢？你还要睡一下午啊？”

　　蒋老太斜睨儿子一眼：“我不得去处理你姐的……啊？”

　　谭磊这才想起他姐还没转移到殡仪馆呢，他生怕蒋老太改变主意不让自己去找物业，而是去处理他姐尸体，赶紧把面吃完往外走。

　　“我找人去了。”

　　“一会回来接你爸。”

　　“知道了。”

　　谭老头把面吃完，不放心地问：“那事儿怎么办？”他指的是蒋老太撞邪的事。

　　蒋老太不愿提，含糊道：“得了，你别管。下午去找物业，你好好帮儿子把钱多争取些。”

　　蒋老太吃了面，想起昨天没洗澡，急忙把身上晦气的衣服换下来，洗了个澡后，开始给各方打电话处理女儿的后事。

　　对于女儿，生养羁绊四十年，没感情是假的。但要说多在意谭梅，蒋老太想都没想过这个词。

　　自从有了谭磊，蒋老太一颗心扑在儿子身上，女儿本就不值钱，将来嫁了人就不是自家人了。即使谭梅从小成绩好，比谭磊强了不止多少倍，蒋老太觉得有面子之外，心里眼里还是只有儿子。

　　谭梅工作后能挣钱，她就该帮衬弟弟。

　　姐姐怎么可以心安理得比弟弟过得好呢？

　　她甚至觉得谭梅比谭磊聪明，是因为她是头胎，把母亲肚子里的养分抢走了，到怀谭磊时，该给谭磊的养分不够了。

　　所以谭梅怎么弥补谭磊都是不够的，她一辈子欠他的。

　　唉，女儿就是赔钱货，不争气，才40岁就早早了结自己的生命，以后谭磊怎么办？只能想办法尽量让她的丧事把利益最大化。

　　梁建兴那边，还要再榨出更多油水来。一百万，呵，打发叫花子吗？

　　对，这丧事得让梁家来办！没有他梁建兴负心在前，谭梅怎么可能会死？不仅得让他们办，还得再补偿谭家，这事要找梁家老头谈。

　　至于丧事的份子，让谭磊的哥们去收，梁家不要想从中拿走一个子儿。

　　这么想着，蒋老太把心中的想法写在本子上，年纪大了，不记笔记很多事转头就忘。

　　时针指到正午十二点。

　　蒋老太写着写着，突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