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枝上黄鹂

10、第 10 章

　　第一次遇到杨棉的时候，是在一个夏天
　　没有温柔的晚风，没有灿烂的云霞
　　头顶着一轮要把人烤化了的骄阳，烈日灼灼，避无可避
　　季朝手心里布满汗意，他看着面前的女生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的成熟稳重，不对周遭一切新奇的东西露出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的神情。
　　尽管他身旁还堆着蛇皮袋子，身上的牛仔裤旧的磨破了裤脚。
　　杨棉穿着一条绿色格纹长裙，皮肤白皙，左手手腕上带着一层一层的水晶珠子，四肢纤细而灵巧。
　　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季朝看到杨棉冲他微笑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羞窘的时刻
　　他悄悄用袋子遮挡住自己的裤腿
　　“季朝？”她的声音不是很大，但是柔柔的，叫他的时候还带了些不确定，生怕自己认错了人。
　　季朝点点头，杨棉这才放下心来
　　“真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杨棉向他道歉“路上堵了很久的车”
　　虽然他在火车站外等了一个多小时，但他还是摇摇头说没关系
　　杨棉是开车过来的，她伸手要帮季朝把东西抬上车，被季朝拒绝了
　　“太重了，我来就好”
　　眼见他那么坚定，杨棉也不好再说什么
　　少年人奇奇怪怪的自尊心她都曾经有过，于是也不再坚持
　　只是在坐上车的时候
　　杨棉说让他等一下
　　他坐在车子里，看着她跑向冷饮店里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两杯冷饮
　　“拿着呀，算是我的道歉”她笑着把水塞进他的手里
　　冰凉的杯壁上有小水珠滑落
　　薄荷柠檬茶，他那时第一次喝到这样味道奇奇怪怪但尝起来又很不错的饮料
　　他第一次以学生的身份来到这座城市
　　“A大，你考得很不错啊”
　　她把他送到学校里
　　又对迎新的学长说：“麻烦照顾一下我家弟弟啊”
　　季朝拎着他的蛇皮袋子，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被照顾，被平等看待的感觉，他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话
　　她还有工作没有完成，只留下电话便匆匆离开
　　比他大一级的学长问他：“那是你姐姐？长得真漂亮”
　　他说：“不是”
　　他贫穷、自卑又拧巴
　　看见这么好看的人便不由的自惭形秽
　　他以为两个人的交集仅止于此，杨棉不过拗不过情面顺手帮忙，而他也从未多想过让对方甩不掉他这位被拜托的穷亲戚。
　　他清醒的认清楚现实，告诫自己不要心存任何幻想
　　可是晚上的时候她又来了
　　季朝下了楼
　　楼下还是那条绿裙子
　　杨棉亭亭站在树下，冲他挥手
　　“白天有些忙，忘了把这个给你了”
　　莹白的掌心托着一个红包，她说：“祝贺你考上大学”
　　这是第一个祝贺他考上大学的人
　　这是收到的第一个红包
　　他的人生是在数不清的巴掌与责骂中度过的，离开的前一夜，继父冷眼看着他收拾自己的行李，不阴不阳的说：“你也长大了，我们家这个情况你也知道，只是供应你几个弟弟妹妹都很难，既然那么想上大学，以后就都得靠自己了，”
　　一床破棉被，两套换洗的衣服
　　他放下自己的东西，根本顾不上室友们异样的目光便开始去找兼职
　　他总得活下来
　　活下来，这么的艰难
　　可是，他却说：“我不要”
　　他知道杨棉可怜他
　　可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他明明已经卑微到泥土里，却还是固执的要挺起腰板
　　杨棉笑笑，很自然的收回手里的东西：“那陪我在校园里看一看好吗？”
　　“A大啊”她说，“我曾经梦想过的学校，你真的很了不起”
　　季朝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他想说，他没有那么了不起
　　他不想让杨棉夸他
　　任何的夸赞都会让他羞窘
　　于是他只好走在她的前面，迈着不怎么自然的步伐带着杨棉去看一看他也不熟悉的校园。
　　正逢开学的日子
　　校园里会出现许多卖生活用品的小摊位
　　杨棉一边穿梭在人群之中，一边笑：“好久没有回到校园里面了”
　　她买了很多东西，毛巾，牙刷，水盆，水壶
　　每挑一样东西都会问他：“季朝，你喜欢哪个？”
　　他想，她一定是接他的时候看到了他带来的东西
　　他摸了摸口袋，只说：“这些我都不需要”
　　她说：“这些是分享，刚好我也要搬家，这些东西都很需要呢”
　　她瘦瘦弱弱的，看起来肩不能提手不能抗
　　她还认认真真的和对方讨价还价
　　最后他怀里抱满了东西
　　他们沿着长长的摊位从头走到尾
　　然后又回到他的宿舍楼下
　　“送你的礼物，这次不能不要了”她抬起手，水晶珠子哗哗作响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季朝想不明白
　　可是他还是因为这一点美好而心软
　　他后来再回首这段往事的时候才发现
　　她曾经有过无数次想要放弃自己的时刻
　　当看到季朝
　　那个困窘的，难堪的季朝
　　她想让他看到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而这亦是她自己的期望
　　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