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靠叙述者》二十九里

2、李颇

　　一个男人正坐在村里院子门口的台阶上，整个上午，他都在等待一个人。等待会把时间无限延长，同时也把人的耐心一点一滴消磨殆尽。整整一个上午，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男人叫李颇，是一家国有企业的一位小主管，33岁，很胖，小眼睛厚嘴唇，满脸横肉，穿着印着金链子的短袖，外面套了一件纯黑的外套。

　　按说这种长相的男人大多都有点社会大哥的意味，但李颇此人优柔寡断，胆量奇小，除了长相以外其他和社会大哥一点搭不上边。

　　李颇手里死死攥着自己的手机，肥厚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额上全是冷汗。

　　手机里是一连串的没有被接通的电话，都是他打给邬有的。他脑子里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起早上树林里的情景。

　　叶脉和树皮的粗糙纹理间透着似有似无的血迹，彻夜的大雨没能带走渗入土壤的红色，反而使泥土呈现出像铁锈一样的暗红色。空气里是一种混合着草木清香和血液锈蚀得令人作呕的奇怪味道。地上有大片打斗的痕迹，残缺不全的尸体就散落其间。

　　李颇颤抖着一路向前，直到他看到其中一块尸块上的纹身图案，是两个字母的变体，背景处还添加了很多复杂的图案。那个尸块印证了李颇一直以来心里最坏的想法。

　　又过了一小会儿，一辆车歪歪斜斜的开了过来，最后停在了李颇面前。从上面走下来一位穿着白色衬衣的男人。李颇忍着夺眶而出的热泪拉住了他：“您就是邬先生吧，”李颇抹了抹眼睛，“您可算来了。”
　　从车上下来的男人摸了一把额头，皱眉看了一眼来时候的路，问到：“你会开车吗？”

　　李颇把车停在了他未婚妻的车旁边，再往前就是树林了，车不好开进去，于是剩下的距离两人决定走过去。

　　李颇一下车就开始嚷嚷：“邬先生啊，你真得去看看现场，这事儿放在谁头上谁都不敢想啊。就昨天一晚上没联系，这人就没了！”

　　“到底是谁这么狠毒啊，把我老婆杀了，你说我们也没招谁没惹谁。本来都已经定好国庆去领结婚证了，这下好了。我这么多年就这一个女朋友，现在连这一个都没了。这世道怎么这样啊？等会儿我把您带到那地方附近，您给好好看看，能不能把凶手抓住，我就不进去了，我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净添乱了。”

　　李颇一边哭诉，一边往现场的方向走，他都已经半只脚踏进树林了，回头一看才发现邬有正盯着李颇未婚妻的那辆车看。

　　那是一辆深蓝色的SUV，虽然是好几年前的款式，但能看出来车的主人对它极为爱惜。

　　车的外观没有任何伤痕，邬有从口袋里摸出手套，带上了以后拉开了驾驶位的门。驾驶位的脚底有很浅的积水，应该是昨天晚上下雨的时候开过车门。整个车里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除了副驾驶座位上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个苹果和一个没开封的饭团，可能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晚饭。
　　真奇怪，一般来说，人总是会在车里放点什么东西，纸巾，毯子，各种挂饰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但这辆车什么都没有。

　　邬有不信邪，又找了一遍，别说东西了，一根头发都没有。

　　“哎呦，您还在这儿磨蹭什么呀，咱赶紧去吧，这都已经是大中午的了，一上午，还啥也没干呢。”李颇的脸拉得像一个苦瓜。

　　邬有关上车门，把手套重新放回口袋，转身问李颇：“你未婚妻叫什么名字？”
　　“啊？哦哦，她姓罗，罗淑臻。”

　　罗淑臻今年29岁，在一家私人企业做文员类的工作，是个很安静的姑娘，平时待人也很不错。但身边没有什么来往很密切的朋友，唯一一个联系较为密切的是她高中时候的同学。

　　“就这个。”李颇赶紧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翻出照片给邬有看。

　　照片上是一位留着披肩发，穿着天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女孩的头发泛着微微的黄色，脸上有不少雀斑，脸型和鼻头都是圆圆的，脸上几乎没有很尖锐的线条，整个人看起来温和又舒服。

　　真可惜啊。

　　邬有在心里轻叹了句，“走吧，你带路。”
　　本来李颇想的是给他领完路自己就回车里躲着，但邬有说完这句话以后转身就走，李颇看着他的背影，只能硬着头皮跟邬有一起进了案发现场。

　　现场的尸块分布并没有什么规律，就总量来说应该至少是两个人，因为邬有已经在现场看见三只手了。

　　其实现在还不能确定罗淑臻已经遇害，因为目前有关于罗淑臻的信息只有那个带纹身的尸块，而且这个信息的来源是李颇的叙述。邬有在现场一边找一边拍照，一圈下来，并没有看到哪一块带有纹身。

　　“你在哪里看到你未婚妻的？”
　　李颇听这话总感觉有别扭，但又不好提醒他，“其实我也不记得具体的位置了，我就记得自己一直走，然后突然就看见了。”

　　“一直走？走了多远？大概是哪个方向？”

　　李颇摇头，“我忘了。”
　　“除了纹身，你还看见什么能确定遇害者身份的信息吗？胎记之类的。”
　　李颇摇头。
　　“你之前看你老婆的车了没，有没有什么遗留物品，除了副驾驶上的那一包。”
　　李颇摇头。
　　“那你之前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现场遗留物品，项链，戒指，衣物碎片，包。有吗？”
　　李颇摇头。

　　邬有瞪了他一眼，让他在这里等着，他要回车上取工具。
　　李颇慌不迭地说“要不我去吧，我去取，我脚程快。”
　　“不用，你在这儿等我。”
　　还没等李颇再争取，邬有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不想呆在这儿，我害怕！李颇在心里默默流泪。

　　邬有很快取了工具回来，于是李颇在邬有的指挥下干了一件他以前从来没想过的事，找尸块。

　　李颇一边挖一边在心里流泪，今天真是他最操蛋的一天。

　　地上的尸块很显然不是两个完整的人，邬有猜凶手可能把一部分尸体埋了起来或者是带走扔在了别的地方。除此之外，他想找现场有没有凶手或被害人留下的物品。一些很小的，没有被发现并处理的物品。

　　邬有并没有在现场找到李颇所说的带有纹身的尸块，也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罗淑臻的其他遗留物品，但结合种种情况来看，罗淑臻大概率是已经遇害了。
　　根据推测，现场遗留的尸块大部分来自于一位成年男性，小部分来自成年女性。来自男性的尸块有部分灼烧的痕迹，来自于女性的尸块只有两块后背，一块小腿，和一只受到严重损毁的右手。

　　邬有将现场的尸块进行了简单的拼接，锁定了被害的人数，两位。一位是罗淑臻，另一位身份不明。两具尸体都是胸部以上缺失，手部被严重损毁，没有可供辨认身份的条件。

　　壹城九月并不凉快，尸体散落在树林里，又加之昨夜淋了雨。能供给邬有收集线索的时间就变得无比紧迫，他必须马上搞清事情的真相。

　　“走吧，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