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鸽》浪子飞飞

10、第九章

　　小迪是生在，长在济南的。
　　济南，因位于济水之南而命名。相传，这里是舜帝曾躬耕的地方。
　　同时，济南，也是一座泉城。一座繁华不输于京都的泉城。
　　街上的熙熙攘攘，商旅吆喝，是小迪早已习惯又麻木了的。此时，他正透过被汗水迷蒙了的双眼，倒着打量这座繁华而忙碌的泉城。
　　虽说已是初春的午时，可乍暖还寒，披袍着袄也嫌压不住风，小迪只穿一件破旧的单衣，却依旧汗水涔涔。
　　额上的汗，还未冒出便被风吹的灰飞烟灭；身上的汗，渗透进破衣，风一吹便比冬雪中最寒的铁还要冰；唯有滑入眼里的汗，一滴一滴又滴落下去，刺得小迪的眼火辣辣的疼。
　　可他却没有手去擦汗。他一手平展出去保持平衡，另一只瘦弱的手则稳稳的支撑着他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躯体。小迪眯着眼，不愿睁开，不愿去看下面。
　　下面是黑压压的人头，无一例外的好奇仰着脑袋。
　　他们所注视着的小迪，正单手倒立在数十把椅子垒起的“天梯”上。所有的椅子都搭的歪歪斜斜，风一吹就自上而下开始“咯吱咯吱”的呻吟。那个八九岁的孩子面对着他们，可那个高度已经没有人能看得清他的脸。
　　“小儿献丑了！各位父老乡亲，您要觉得小儿像那么个样子，就鼓个掌喝个采，赏两个钱！要是练得不好，还请各位海涵啊！”
　　锣“当当当当”的响了起来，云梯旁一粗衣的中年汉子吆喝了起来。另一个敲锣的少年也走进人群，向围观的人伸出平放的锣。他也跟着助兴呼喝，可走了一圈，一无所获。
　　小迪自然也是看到了的，他细细的胳膊开始微微发颤。那中年汉子是他的养父，少年是他的哥哥小风。小风是养父的亲儿子，所以高空云梯这样危险的活自然是小迪练的了。小迪纵有不甘也是枉然。虽然小迪的父亲临死前把小迪托付给了这个中年汉子，可中年汉子从未对自己好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可小迪还是熬过来了。
　　那名中年汉子看来有些失望。他抬头看看小迪，又打起精神来吆喝：“下面，就由我的长子来给大伙儿来个刺激的……”
　　小迪身在高空，听着风送来养父颤颤巍巍的话，支撑着自己身体的那只手猛一用力，身体迅速弹了起来。顺着架起“天梯”的椅子，小迪熟练的跃了下来。
　　“不错呐，”人群中响起两声稀拉的掌声，“这位小兄弟好俊的身手！”“叮啷”一声，一锭银子落入了小风手上的铜锣中。小风显然没有料到，手微微一沉，他惊异的看向那个方向，那里的人圈已裂开一个小口，裂口处赫然站着两个俊朗的公子。那是两个英气的年轻人，一篮一白，蓝衣的看上去温文尔雅，白衣的则一身傲气，他们各牵一匹马，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若非腰悬古剑，那分明就是谁家风流倜傥的大少。
　　小迪没有料到，他也能得到别人的表扬。他是在养父的喝骂下长大的，也不如哥哥聪明，从来都只是自卑的低下头。今天竟然有人夸奖他，他感激的看了那两个年轻人一眼，随即又怯生生的低下头局促不安的看着地。
　　“多谢两位公子哥！”中年汉子忙抱拳弓腰道了句谢，又转向人群，“下面是精彩绝伦的——金枪锁喉！”
　　蓝衣人和白衣人却没有再看，而是一起牵着马悄悄退出了人群。
　　小迪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又低下了头。

　　“喂！我说猫儿，这一路奔波，你不饿，五爷可饿死了！”白玉堂重重勒住马，不满意的嚷了起来。
　　被叫到的蓝衣人也停下了脚步。他微微皱着眉环顾四周，又抬起头估测了时间，最后一脸遗憾的看了白玉堂一眼：“看来我们走错路了。”
　　“走错路了？”白玉堂不解，“这里这么热闹，不会找不到一个吃饭的地方吧？”
　　“就是这里太热闹了，莫老先生怎么会住在这么热闹的地方呢？我们……只能先去吃饭了。”
　　“什么！原来你本来打算先找人再吃饭了啊！”白玉堂一声惊呼。他以为展昭在找饭馆呢，真是低估了这个工作狂……
　　“济南有没有哪个酒楼茶馆消息灵通些？我们先打听打听。”展昭装作没听见，牵了马自顾自向前走去。
　　果然工作狂……
　　“济南号称泉城，有个天下第一泉趵突泉，你知道不？”白玉堂问道。展昭当然知道，大名鼎鼎的南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太不正常了。“趵突泉旁有个茶楼，叫茗香阁，消息挺灵通的。”
　　这展昭倒不太清楚。
　　“你去过？”
　　“没有。因为据说你要是喝过茗香阁的茶，这辈子也别想喝茶了。”
　　“为什么？”
　　“因为它的茶太顶级了，又如何能再喝的惯别处的茶。”
　　展昭起先不信，但当他站在茗香阁前时，他开始信了。
　　这是一座很典雅的二层楼阁，淡棕色的实木层层叠叠，隐约可见木料上古老的花纹。它的大门很宽阔，显得很大气。古老的装潢，简朴的摆设，使它自然而然生出一种不怒自威的庄严。恰到好处的豪奢，不染尘世。楼前茶香萦绕，来往过客纷纷，但大多闻一闻满足一下鼻子，然后就委屈味觉了。对他们来说，这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系马，上高楼。
　　茗香阁的气派果然非凡，都说“腹有书香气自华”，那茗香阁的底蕴也非同寻常。展昭不知怎的，心里有一种特别宁静的感觉。好像越过那道门槛，这内里的素雅，都不属于尘世。
　　上了二楼，寻了张靠窗的桌子，立刻又殷勤的小二跑来伺候：“两位，要点什么？”寻常的小二多半会吹捧自己店的特色，这个小二却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一点阿谀奉承也没有，这就叫自信吧？
　　白玉堂很满意。如果堂堂茗香阁的小二也如其他小店的一般一脸焰媚之色，那五爷可丢了面子。他一边把银鞘的刀压在巨阙上面，一边打量着小店四面：“你们这儿有些什么？”
　　“有好茶。”淡淡的回答。那小二看上去未及弱冠的年龄，头上扎一白巾，一手还拎着个茶壶。见展昭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手上的长嘴茶壶，他又笑笑：“还有绝妙的茶艺。”
　　“那你就随便表演表演吧！”展昭很有兴趣。
　　“哎！”小二应了一声，持茶壶的那只手轻轻前送，另一只手迅速前伸，一抹之间摆好了杯盏，手上速度之快，令展昭和白玉堂也不禁叫好。
　　再看那长嘴茶壶。茶壶肚大嘴长，比小二两臂展开还长。摆好杯子后那小二顺手将茶壶扔上了半空，他没有抬头只是展开了双臂。茶壶落在他的手臂上，从一头滚到另一头。小二熟练的反手抓住壶嘴向前伸，壶嘴缠上了手臂。他的手上下摆动，壶嘴自然而然绕了三绕。壶仿佛生了眼睛，每绕一绕就在两杯边缘点上一点。
　　“这叫凤凰三点头！”
　　三绕之后再看杯中，醇香的茶水竟已注满。两杯水一般的满，没有溅出一滴。白玉堂的眼都看直了，不由得鼓掌：“不错不错，真是绝妙的茶艺啊！”
　　“客官客气了，”小二一点不自大，而是谦逊的低下了头，“雕虫小技而已，有时间给客官表演真正的茶艺。”

　　小二退下了，白玉堂捧起杯盏轻轻呷了一口。琥珀色的液体入口味苦，后又回味无穷，不禁赞了声“好茶”。忽然发现展昭面前的茶根本没动，而那只猫儿只是专注的望着窗外。
　　“外面有什么？”白玉堂好奇的扭头去看。窗外是座宁静的庭院，院中的地上随意扔着不少小玩具，但更吸引人的则是廊榭亭轩的曲折蛇形。
　　“猫儿你看什么呢？”白玉堂瞅了半天也什么都没发现，倒是想到了什么“对了猫儿，你到底怎么说服小耗子的？”
　　“小孩子比你听话多了！”展昭应了一句。
　　明明是说我还没小孩子听话嘛……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白玉堂恨自己干嘛非要听出那弦外之音，不自禁又要拍桌。
　　“请问，二位可是展昭和白玉堂？”还未发作，一中年男子笑吟吟的迎了上来。看打扮，应该是掌柜的。
　　“正是五爷！”
　　“在下展昭。”
　　两人同时答道。
　　“开封府的展大人和锦毛鼠白玉堂？”
　　“是。”
　　两人又是同时答道。展昭依旧温文笑着，白玉堂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中年男子笑意更浓，轻喃：“像……真是太像了……”做了个“请”的动作：“二位，请。”
　　白玉堂刚刚为拍桌而悬在半空中的手终于重重落了下来：“你到底有什么事？”
　　展昭本来握杯的手迅速翻转过来狠狠压在白玉堂的手上，随其站起抱拳：“阁下可是掌柜的？所为何事？”
　　“不才，在下张晞，正是这小茶楼的掌柜。你们，跟我来便是了。”张晞谦逊的笑着，立刻引起了展昭的兴趣。展昭侧过脸去看了一眼正瞪大了眼的白玉堂，向张晞点点头礼貌的回应：“好，请掌柜的带路。”
　　“请——”张晞引着他二人下了楼向后堂走去，二人尾随。从后门出去，才知道偌大的茶楼背后还隐藏着住宅。两楼间隔一个花园。花园内池台廊榭，收拾的异常优雅，正是他二人刚刚从楼上看到的庭院；奇花异木相伴两旁，中间万花相簇间一条小径直通向花园深处，简直如世外桃源。御花园比这儿美，但处处勾心斗角；陷空岛比这儿秀，但步步奇门机关。
　　只有出尘的质朴，纯粹的自然，真诚的迎接。
　　一路奇花异草，引得白玉堂阵阵惊呼，同时引发了他强烈的好奇心：“这花园是谁收拾的啊？给我带走做陷空岛的花匠吧……还有啊，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谁的？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
　　不过，张晞似乎不需要回答他了。
　　三人步停，在一墙藤蔓前止步。
　　张晞很恭敬的敲敲墙：“少爷，他们来了。”然后退后一步告诉展昭和白玉堂：“你们想知道的少爷都会告诉你们。在下暂且告辞！”说着转身离去，把展昭和白玉堂像两个傻子一样丢在那堵墙前。
　　展昭偏着头上下打量这堵绿墙，慢慢伸出一只手抵在了墙上：“这墙好像是空的。这后面，会不会藏着房间？”
　　白玉堂也在墙上来回摸索着寻找夹缝，不知按到了何处——“咯吱”一声，“墙”竟然开了！
　　这哪里是堵墙，分明是藤蔓掩饰下的一道暗门！
　　门缓缓拉开，露出里面亮堂而玲珑的屋子，屋内花草遍地，馥香萦绕。临窗前，一抹淡淡的紫色在很专注的浇水。
　　那似乎是个孩子，他听到身后开门的声音，懒懒的抱怨道：“展大哥，你们未免太慢了！”他转过身，用琥珀色的大眼睛注视着展昭和白玉堂。
　　“谦羽昕！”两人顿时呆在当地。白玉堂敢用陷空岛所有的好酒打赌，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神奇刺激的“大变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