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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见靳家之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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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的时间,转瞬即过。
在这十天里,云浅还是照旧地,过着睡到自然醒、吃到撑不下、玩到爬不起的生活。
细柳仍是总陪着她玩,会在被她欺负时将一张小嘴撅到老高。
韵姨仍是会在清晨与黄昏之时,执一柄竹帚扫清地上的落叶,然后进厨房张罗着每日的食膳。
娘亲也仍是会在每日清晨坐在床边等她醒转,会在每日傍晚吹首曲子哄她入睡,会在她嘴馋时下厨做一桌可口小菜,还会时不时地陪她捉迷藏。
好像,一切,都没因那个“爹”的生辰将近而改变分毫。
甚至到第十天晚上熄灯之时,云浅都快要以为,十天前的那个黑衣女子,是自己一时眼花出现了幻觉。
可是到了第十一天,云浅才突然确切的感受到,原来,那个黑衣女子是真的来过,真的曾对她们说过,“十日后是‘老爷’的生辰”这句话。
因为一向睡到太阳差不多中天的云浅,在第十一天的这日清晨,就被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
然后,娘亲就进来将她从床上抱起放在了梳妆台前的椅上,也不顾她睡眼惺忪一副没睡饱还想再睡的样子,拿起梳篦就给她梳起头来。
之后的一切都进行得匆匆忙忙的。
云浅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娘亲一会儿给她梳头,一会儿给她穿衣服,折腾了好一会儿这才将她从椅上抱下,又帮她前后左右的理了理衣裙,这才拉开房门,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此时的天色还未大亮,云之上的天空还隐隐地透出些蛋青色。
云浅不甚意外的看到韵姨已经领着细柳站在院门口等着了。
今日的韵姨和细柳都着了一身橙色的衣裙,除了领口与袖口都细密的绣上了一圈桂花图案外,其他的地方与那日那个黑衣女子身后的几名婢女身上的衣裙一般无二。
韵姨一见她们来了,立马拉起一只手还在捂嘴打着呵欠的细柳,尾随着他们步出了院子。
就在走出院子的那一霎那,云浅回头看了一眼,便就看到了悬于院门之上的一块木板。
木板呈现出一种很暗的棕色,上面精密地雕刻着一枝桂花,而在层叠的桂花瓣中间,用了墨黑的漆描画了三个字——
倾落居
——还是感觉很奇怪呀。
这里又没人叫做“落”,起这样的名字意义何在呢?
云浅摇摇头,转过身快步小跑到娘亲的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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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往宴客厅的路上,娘亲没再说过一句话。云浅是第一次坐轿子,新奇感占去了大半的心思,也就没太留意。
只是云浅再又一次掀开帘子后,突然发现四处走动的人们有明显增多的趋势,这才有点儿发慌地扯了扯娘亲的衣袖,乖巧地朝娘亲的方向偎了过去。
郗怜很快察觉到了自己女儿的不自在,宠溺地笑了笑,终是不再沉默,勾了勾云浅的鼻头,道:“小三儿,怎么了?”
听了这话,云浅更是将自己的整个身子偎进娘亲的怀里,保持着话速,用着尽可能乖巧的声音说道:“娘亲,今天这么热闹,是给爹爹过生辰对不对?”
郗怜的身体不可觉察的一僵,然而很快又笑着对云浅道:“是呀,小三儿都三岁了,也该见见爹了。”
“哦。”云浅乖巧地答了声。心下却不免腹诽:感情这“爹”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三年不来看一眼?
云浅摇摇头,继续用着三岁小孩子该拥有的语气与声音问道:“那小三儿要准备什么节目啊?”
“节目?”郗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免苦笑。
“那小三儿要表演什么节目啊?”
“不知道耶,小三儿什么都没学过啊。啊!娘亲,教小三儿吹笛子吧,那小三儿就可以表演吹笛了。”
郗怜闻言不由笑出声来,单手在云浅的头上轻弹了一下,笑道:“傻丫头,笛子哪是这一时半刻便能会吹的?呐,这样吧,娘亲教你背一首诗,你待会儿就念这首诗就行了。”
“好啊好啊,什么诗?”
“幽幽涧边草,无澜波上翠。长恨春易逝,不知怜夏归。”
墨眸投向帘外,清越的吴侬软语缓缓吟来,是一首抒情寄思的五言绝句。
这首绝句,不论是端庄录于一张印花小笺上,或是游春时触景随口吟出,都不会显得突兀。但重点是,现在这首绝句将要出现的场合,是一个人的寿筵。
所以云浅很自然地不免困惑。
她将视线转向娘亲,问得小心翼翼:“娘亲,在爹爹的寿筵上念这首诗合适吗?”这整首诗都没提到恭祝大寿之类的话啊,她实在是不想在这样一个一看就是很盛大很引人注目的场合出糗。
可娘亲却只是淡淡地笑了下,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将她拥得更紧了些,轻轻“嗯”了一声,却是一句话也不再说。
剩下云浅独自一人边心慌,边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难道这首诗是爹娘的定情诗,对他们俩意义非凡?
——或是这首诗中暗含深意,她是想借这首诗告诉爹什么事情?
——又或是娘亲之前做过什么错事,让爹生了气以至不来看望她,所以,她想要借这寿筵之机。借自己之口,借这首诗向爹妥协?
云浅思来想去,想得口干舌燥眼冒金星,终于在轿子“哐当”几声落地时,作出了判决——还是具体看情况吧……
一下了轿,娘亲就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像是怕她走丢了——事实也的确如此,她们下轿的地方正好像是一个迷宫的入口,放眼望去就只有满院子的翠竹,如果不是前面的那个灰衣小厮带路的话,恐怕这东绕西圈的路早就将她们困在其中动弹不得了。
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翠竹开始渐渐分散开来,眼前一下子敞亮了起来。
曲廊回转,雕梁画柱,琼楼玉宇。屋顶上的彩色琉璃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房前的花圃中满是奇珍异草,还有一条绕回廊而横穿花圃的清流在轻快地流着,撞到横出的石头撞出一个晶莹的水花,带着花香的湿气扑面而来,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云浅突然间感到在那个世界经历了那么多的自己竟然眼睛根本就用不过来。
走过了这一排琼楼,下面便又是一排毫不逊色的玉宇;清流上游的岸边载满了鲜红的海棠,到了下游就换成了一大片一大片亭亭玉立的青荷。
——真的是好奢侈啊!
云浅暗自摇了摇头,加快了步伐随着娘亲向前走。
终于,在穿越过清流之上的一座拱桥后,她们到达了目的地。
可那里的场景却让她倍感意外。
因为在那些雕梁画柱、奇珍异草的层层包围之下,就只是两三间用竹子搭成的小屋罢了。
侍者引她们进了一间看起来最大的小竹屋,单手在竹门上敲了几下,就只听里面的喧哗声一下子消失了,须臾,有一把浓厚的男音传出,说了两个字:“进来。”
于是她们才得以入内。
室内又是极尽奢华的布置,连地上都铺上了一层青玉以避暑。
侍者径自传过了屋中央正在歌舞着的舞姬们,行至一个俊朗的中年男子的面前弯了弯腰,道:“禀告王爷,七夫人已带到。”
随即便有清脆的掌声打断了歌舞所有的舞姬皆自行站在了屋的两侧,于是就有一条由鸡血玉铺成的道显现在了她们的眼前。
云浅看向娘亲,发现娘亲正看向那个中年男子。
一贯温柔的眸子此刻却复杂难辨,似是嗔怨,似是痴恋,似是绝望。
可她却几乎是立即便抬步向前。
云浅无法,也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后头。
近了,才看得清楚,原来高台上的并不仅仅是那个中年男子,另外还有八个衣饰华美的夫人,间或身边站着个同样衣饰华美的孩子。上次来访的那个八夫人正坐在中年男子的右边,旁边站着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子。
而看到她们进来,原本满脸堆笑向那个中年男子猛献殷勤的一个女子站了起来,由上而下看着娘亲,冷哼了一声:“哎呀七姐姐,今儿是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啊?我们这破竹屋可经不起您这千金之躯,您可是快请回呀!”
如此无礼的人!云浅瞪向她,余光却瞥见坐在一旁的那个中年男子动也未动,似是默许了那女子的无礼之举,她有些担心地望向娘,害怕娘亲可千万别被这阵势吓懵了。
可是娘亲的反应却让云浅惊讶。那是仿佛在看闹剧一样的淡泊,仿若已置身事外。
因为娘亲用了无波无澜的声音,对着那个中年男子只说了一句话。
——三儿已满了三岁,我带她来见你。
这一句话,涵盖了三个人,还把她自己置身于次要之席。
先前发难的那位夫人眼见自己下不了台竟然就这么冲了过来,看了看郗怜,然后忽然扯住云浅的头发上来就是一巴掌。
云浅被那响亮的一巴掌打得有些发怔,脸颊火辣辣的疼。
扯着她头发的手还没松开,那位夫人恶狠狠地盯着她,用着同样响亮的嗓门呵斥;“果然是贱货生的小贱种,见了爹也不知道叫,看来是上个月的那顿鞭子白打了!”
云浅猛地一激灵,联想到初来的那几天过的日子,突然明了了一些事。
扯着云浅头发的那个夫人还没有发泄完的意思,她继续用了带着轻蔑目光的眼睛瞅了瞅站在一旁叫她放手的娘亲,然后对着主席上的那个自始至终动也未动的男子道:“老爷,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就是这个小贱种上个月把妾身推倒在地的!要不是应神医赶来的及时,恐怕妾身肚中的孩儿就此没了啊……”
她边说还边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掏出手帕抹了抹眼睛,几句本应是铿锵有力的指责被她讲的梨花带雨、柔意绵绵。
一旁的郗怜已经开始急了,怎奈何自家气力没有对方的大,自家孩子还在对方手下被折腾着。
云浅已经被她扯着疼出了泪,周围的夫人们看着主席上的男人微微变了脸色,忙异口同声地劝着:“九妹妹九妹妹,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别动了胎气”云云。
云浅于是知道了眼前这位是靳啸文靳王爷——也就是这具身体的爹,在三个月前新纳的夫人,排行第九,是为九夫人。
那些夫人们发了话,于是九夫人,就有了理由下台。她一声冷哼,终于放开了手,转身一扭一扭地走回她的座位。
九夫人甫一放手,那厢郗怜马上冲了过来,心疼地揉揉云浅脸上的红肿,眸中水光朦胧。
云浅看着娘亲,再看看那位将腰扭得如蛇般婀娜的九夫人,心下一计较,望着九夫人的背影脱口而出:“九姨娘,是三儿错了,您别气。但您慢些走。万一闪着腰岔了气,那三儿就看不见小弟弟了。”
三岁小孩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可效果却极好。
云浅很满意地看见九夫人的身子顿了一下,然后再开步的时候,走得身挺腰直缓慢如龟速。
四下里一片寂静,须臾,主席之上传来一把深沉的声音:“三儿我已经看过了,若无其他事,你就先回去吧。”
这话很明显是冲着娘亲来的。云浅明了地看着眸光复杂的娘亲,咬了咬牙,认为自己应该为娘做点什么。
“爹爹,娘亲让我背一首诗以给您的生辰助兴,背完我们就回去。”
“背吧。”
云浅暗暗加重了手劲握了握娘亲泛冷的手,然后昂起头把那四句诗大声地背了一遍。
——幽幽涧边草,无澜波上翠。长恨春易逝,不知怜夏归。
席上靳啸文的身形猛地顿住,但只有一霎那,那把低沉的声音就又一次响起,无丝毫波澜起伏:“那就各取前两句的一字,叫她幽澜。”
“靳—幽—澜—”娘亲缓缓地复读着,再抬起头时,眼底的绝望越发地明显,但声音却超乎寻常的坚定。
“那好,就叫她幽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