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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携秋风一拜天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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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明时,湘城上下都忙碌起来,常人倒是无甚大动作,但沧澜大殿内各处忙忙碌碌,各人都在忙着自己手中之事。
殿外霞光求见,楠枫唤她进来之后,她便走到千寻室外,轻轻扣门。
“进来”
霞光推门进了里面,见千寻已洗漱完毕并端坐在了镜台前,
“小姐,时辰尚早,可进朝食?”霞光问道。
“暂时不必,烦请霞光姐姐梳妆。”
霞光闻声便跪坐到在千寻旁边开始着手,窗外传来风声簌簌,遥望远山,忽明忽暗,朦朦胧胧。
此景尤出古人言: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此人尤出今人词:平日见卿霜雪目,粉扑描眸佳人绝。
此饰尤出今时话:玄鸟镶环胜点翠,绯衣金缕逾鸾洁。
此时尤剩心意诀:习习秋风寒不带,微微抬首旧怨别。
远处渐起喧闹之声,殿外来来回回的许多人,千寻站在枯枝下,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此时楠枫正着一件暗红锦衣出来,正转身合门时,身后突然传来:
“叶楠枫,拜个堂吗?”
“……”
楠枫的手突然颤了一下,在空中悬空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转首看着千寻,只见她静静地站在那枯树下朝着他投来目光,那红杉映得千寻两颊带了些绯红,在白里透红的肤色映衬下,将她平时那难掩的英气转化为几分精致与柔情,楠枫从来没有见过像现在这样的千寻,这样让人一眼沦陷的千寻。
好像就在这一瞬间,周围的风都静止下来,这份静止将殿外的一切喧闹都隔绝开来,安静到楠枫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千寻朝着他伸出一只手来示意楠枫上前,楠枫一步,一步,再一步的走近后牵起那手。
现在千寻的手,在那红袖没能完全遮住的地方,楠枫看见有几条再明显不过的青筋露出来,那颜色比任何人的都要深一些,楠枫鼻子一酸,他知道千寻将凌霜寒血与灵力结合起来了。
先前黎夫人也曾那样过,楠枫见着她那时的青筋已经爬上了手指,指尖,但那时楠枫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可如今他知道了,若是将那血催活起来,那么宿主定然是痛苦万分的,古书说:催筋折骨,万蚁噬心,奈何不过,不入轮回……
楠枫鼻尖突然也透出红来,眼眶藏住的铁马冰河好像会在不经意间奔涌出来。
“……你,怎么……”楠枫不知该说什么,好不容易吐出来的几个字都带着些沙哑,他没说下去。
千寻伸手抚着楠枫的脸,她看着楠枫的鼻尖,看着他的双眸,“答非所问了,回答我的问题。”
楠枫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拿住了千寻的手,
“霞光姑娘,代我先把殿门合上。”
霞光将一切外界的喧闹都关在了殿外,转身上前行礼道:“所若不嫌,奴婢斗胆,愿为傧相。”
二人合道:“有劳!”
微风渐起,拂衣带群,树木嘶啸,天高寂寥。
唯树下双人,双双含情,四目含泪,苍白脸谱,白中带红。
一声朝天拜地,红衣齐齐向殿外,长跪弯俯额点地。
二声高堂敬来,眉目朝殿往事裁,半响起身风入怀。
三声鸳鸯对望,连理初成含情目,红目暗藏彼双双。
……
霞光从殿内端出两个酒盏,酒盏内乘了满满的清酒,楠枫有些迟疑的看着那浅杯,
“合卺酒,虽然暂时没有芦瓢,但只要心意到了,是不是没有这么重要。”千寻道,说完轻轻的端起一盏,朝向楠枫。
楠枫看着那微微摇动的液体,没有立刻接手,但迟疑少许,还是拿起了千寻手中的那杯,二人面对,微微一笑。
那酒初入口中时有些瑟瑟的发苦,后缓缓流到舌根,又暖暖的发出一阵甜来,顺着喉咙,又有些发热,下了肚,一整个腹腔渐渐灼热起来。
随后,一阵酥麻从心口处蔓延至全身,扰得楠枫眼前一阵模糊,周围一切像是突然变得与自己隔离开来,远处而来的风声,树枝摩擦声,殿外喧闹之声,都离自己越来越远,眼前那一抹红突然抱住了自己,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耳语:要活着,自由的。
楠枫心中喃道:“陆千寻,我就知道,这一次你总是不想带上我的……”
也没过多久,楠枫醒来,他将盖在头上的斗笠拿在手上,又摸了摸腰间已经空了的醒神散,“陆千寻,你是真的一点都不让我意外,猜对你了,可我还是难过。”
原来昨夜未眠时,楠枫已将今日能发生的所有可能都设想了一遍,所有结果,所有可能,而他最不想发生的,就是这种:“千寻把他留在了这里,只身前往卞阳城。”
但结果确实是这样,幸亏昨夜他提前吃了一颗醒神散,不然,非得要到至少两日后才会醒。
曾经楠枫去沪都时进去过那地室,那玄铁他也见过,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熄毁的。
如果说各家邪煞宿皆是因为此铁放出的怨灵的话,那么那东西一定比现今世上的所有邪物都要邪。
赵禾舟的信中也提起过,那东西更有些像是,多年前的半面怪的骨髓制成,早年就听说那骨髓自怪被斩之后就销声匿迹,若真的是同一物,那当如何,或者:吞下去,血铁合一,烧灵自斩……
况且,卞阳还有一个棘手的人物:欧阳韶,楠枫本就没把他当病秧子来看,一扇斩鳞蛇,抽骨炼腰剑。
当初黎夫人都是和上君齐力不顾万险才诛的银蛇,而且那次之后上君身受重伤,疗养了好久,在那时已是传奇。
而如今的欧阳韶单凭一己之力,扒皮抽筋,不损分毫。
要对付这样的一个人,楠枫胜算渺茫,即使他是这一辈中唯一达到的无息六七重的。
但,不代表不可以试试。
楠枫将斗笠放在原处,起身行到廊中,前方一排侍女正往前处赶,楠枫随手拉住一人问到:“小姐呢?”
那侍女颤颤巍巍道:“小姐,小姐已经,卞阳迎亲的人递了迎书,过了礼后就将小姐接走了。”
“上君允了?”
“不……不是上君,说是怕上君不舍,所以没露面,是,是,是赵大人接待的,”
“没说什么吗?”楠枫急问。
那侍女有些惧怕的神情,说话也是吞吞吐吐的,“没说别的,就听说赵大人对着小姐拜了个稽首,只道‘湘城左权特使赵禾舟,恭送少君’,后来,后来,小姐就上了卞阳新轿,随那行人去了。”
“跟随少主去的都有谁?”楠枫追问。
“就,就……孔大护法家的公子,孔秋迟,但说是不用亲到卞阳,孔公子只需到湘城边境即可,剩下的路,小姐说是不必送了。”
楠枫停了追问,那侍女见楠枫松了手,便跑去别处了。
楠枫暗想:一人快马定然能赶上,不过,也无需上赶了,届时,卞阳会面……
夕阳放射出灿灿金光铺在地面上,一条宽阔的大道上金亮亮的,前人称此道为‘斜阳大道’,车轮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落日余晖,金光铺撒,红的更红,人更寂静。
到了夜晚,人暂停歇,千寻将袖口轻轻往上推一些,那青筋露了出来,千寻默默地看着,这青筋有些向上蔓延了,先前听说,当凌霜寒血流到手掌处之后,就是与灵力结合最妙之时,那时可将功力修为提升至天璇周围,虽是暂时,但完全可以防备紧急只需。
“少君可食些……”
“……”千寻迅速拉下衣袖,抬头一看,原来是孔秋迟,他没敢看千寻眼睛,低着头垂着眼帘,先前没注意看,但他垂下眼帘后那长睫完全展露出来,像是孔雀尾。
他话都还没说完,只听见千寻道了句:“不用。”后匆匆放下了轿帘,不多言语。
“孔秋迟,”
孔秋迟又掀起帘子,垂着眸子一副等待听令的样子。
“你怕我?”千寻问到。
“我见过无比残忍狠毒的小姐,现在的少君,不算什么。”
“怎么,那日吓着你了?”
“没有,只是觉得,是我对不住小姐,不,是对不住……当初……”孔秋迟差点又说出了那件事,幸而被千寻打断,
“前面稍作休息吧,明早再出湘城。”
队伍行到一片空地出,孔秋迟示意前引人员停下稍作休息。
最后还是极别扭的又走到新轿旁边立住,什么都没有说。他突然想起,若云中还在,那么现在在这里站着的,就是她了。想到这里,孔秋迟攥紧了手,
“如果有来生,你想做什么?”
千寻在轿内一句话就打破了孔秋迟的各种念想,来生?来生谁知道?
“人,真的有来生吗?”
千寻顿了一刻,“有的人没有,有的人,有的,”
“那……还是想生在湘城,想重新来过,”
“生在这里有什么好?你若实在喜欢,以后湘城就交到你手里好了。”
孔秋迟怔了一下,露出极不自然的表情道,都不应该说什么好,正纠结时,忽然轿内传来一句极其平和的声音道:“我若有来生,想有几个哥哥姐姐,有什么事,他们来扛着就好了,我做个富贵散人,没心没肺的散人,什么复仇什么责任都跟我没关系。”
孔秋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复仇什么的,更无从谈起,千寻听他没有说话,才突然觉得那件事并不是谁都知道,就连上君都不知,只有白少昙知道,可他已经死了,赵禾舟知道,他还告诉了楠枫。
但孔秋迟不知道,他才十七岁,扛着些深仇大恨做什么。
他不知道千寻是去杀欧阳韶的,不知道邪煞宿根源各处,更无需谈凛沧玄铁。
既然不知,就不必多说了。
千寻暗想:
十七岁,十七岁多好啊。
黎焕的十七岁还没来得及遇到陆安世,那时的黎焕骄傲任性,骄阳似火。
十七岁的陆安世还是个意气风发,想要拯救一揽水芗于水火的狂傲少年。
十七岁的千寻还以为自己能借着与尚清的联姻离开湘城,十七岁的千寻身边还有楠枫,还有云中,十七岁的千寻还没有那么多的恶闻缠身。
十七岁的孔秋迟还对守卫湘城抱有一腔热血……
谁的十七岁都一样,深处其中不觉得可贵,过去了许久才觉得那些时日再也寻不来了。
半晌,孔秋迟问到:“叶都护……不来吗?”
“不来了,他以后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先前都护都是时时跟随少君的,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让他跟随少君去卞阳?”
千寻突然觉得跟他开口说话是一件极其让人后悔的事,追问的问题总是让人不想回答。
“他不属于湘城,也不属于卞阳,也不需时时跟在我身后的,楠枫是风,天地间的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翱翔于天地,穿梭于四海,一直把他收围起来,他就不是风了。”
“风,得自由。”
孔秋迟没有说话了,前边的人在路旁生起的火堆噼里啪啦的唱响,唱的是送别,唱的是释怀,唱的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