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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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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冷厉的风刮在脸上,似刀割一样。路上的米铺子总是聚着一堆的人,不管早晚。战争里的人不安全感被无限扩大,总是觉得日子不定什么时候就过到了头,是以整个上海滩最火的一个是米铺,一个就是娱乐场了。百乐门的灯火歌舞倒叫人恍然觉得真是歌舞升平、太平盛世了。
七月里日本围了上海后,上海的人越发恐慌起来了。英琦驻足在百乐门的门柱前,上面贴了张招聘启事,说是招舞女、侍员,英琦抬步走进去。
“夜上海、夜上海……”歌声落下的时候,灯光一暗,舞台中央自上往下投下一束灯光,一个窈窕的身影渐渐现出来。她缓缓的扬袖,伸腰,随着舞台上方扬起的花瓣舒展起身姿,随着乐声越来越快,她的旋转也越来越快。蓦地乐声戛然而止,她的舞姿也骤然停下。
大厅里静悄悄的,连呼吸也小心翼翼轻缓起来,以为女子会继续跳下去,女子却转头朝着人群盈盈一拜,曼步走入后台。
“好”不知是谁起先叫了一声好,掌声连成了一片。
后台,英琦慢慢的卸妆,花篮陆续被抬进来。
“恭喜了,这刚一登台,就这样大的阵势,玫瑰,很快这上海滩就没有不知你艳名的了”一艳丽女子走上前来向自己道喜,脸上却不见喜色。
英琦漫不经心的一笑,也不答话,卸完妆,从衣架上拿了大衣就走。“哼,这才刚露头,就张狂成这样,以后还只不定怎样呐,难不成你也能像孟丽那好命的,遇上何院长那样的金主”。
“小姐止步,还望跟我走一步,我家大人想约小姐品一壶茶”
看看周围那几个隐在暗处的身影,英琦知道,硬拼是逃不掉的,只得应声“烦请带路”
从赤金的大门进去,被侍者引至一条昏暗的走廊里,在一个包厢门前停下,敲了两下,就示意英琦进去。
厢内灯光亦是昏暗,只一盏壁灯开着。
“满儿……”低沉的声音响起
背脊猛的一僵,即使是早已猜到是他,听到他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依然不知所措的紧张。顺声望过去,顿觉被一张无形的网密密缠住,在他的眼光下几乎无法思考。
他起身向自己走来,在一步远处站定,敛目打量自己,似乎是一辈子的时间那么长,他缓缓开口“长大了,满儿”。
那一霎那,泪就要奔涌出来,却被生生的憋回去。怎么能在他面前流泪,他早已不是自己的衍哥哥。
英琦哑声说“难不成你还要我是那七年前傻到家满儿吗?自己一个人,总是要长大的,要不……怎么活”
何衍定在那里,早忘了要说什么,平日里的敏锐到了她这里全不管用,七年里日日夜夜积攒下来的话也不知怎样说了,更奢说花言巧语。就那样定定的站在那里,还像是七年前她面前束手无策的小伙子,无论这七年来自己在这官场里怎样的摸爬滚打,那些技艺在她面前全不管用。
英琦仰着头看他,笑着说“阿衍,你看,我还是这样的矮,即便是过去了七年,站在你面前,我依旧要仰头……呵,以后不会了……以后不会了,我哪能一直那样傻下去。”
何衍的心撕扯着痛,看着她含着泪,背脊笔挺的站在自己面前;听着她语气沧桑、略带嘲讽说自己傻,心就抑制不住的痛。何衍知道这种痛,即使是世上最好的止痛药也治不好,他的药就在眼前。他的手听从了心的指挥,扯过满儿紧紧地抱住,当满儿的头伏在他胸前的时候,那一刻他恨不得此时就天崩地裂,自此他们也就地老天荒了。
英琦没有挣扎,哪怕是小小的反抗。她贪恋这怀抱,在她成长的年纪里,这幅臂膀圈起的方寸之地,几乎是她的整个天空。能多留一秒,也是好的。
“满儿,留下来,留在我身边……”何衍喃喃在英琦耳边低语
“不……”英琦听到他的话,立时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
何衍默下来,只拿一双眼温柔的看着她。
“阿衍”英琦艰难的开口,却不知接下去要说什么。忽然觉得卑贱,他那样的背弃誓言,背弃自己。在面对他的那一刻,依然时时想要他高兴,深怕他不爱自己。可是他不是早已不爱自己了吗……
“阿衍,到了现今这一步,你我都无法回头了”说的决绝,心也是末日般的痛。
擦擦不知何时落下的泪,大步跨出门去。何衍看着她决绝的走出去,不得不正视他一直回避的事实,早在他背弃他们之间誓言的时候,他就失去了她。
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茫然四顾,机械的踏上楼梯。
“次长……夫人来了”侍卫站在楼梯下向何衍报告
“何衍”陈璧君叫道
何衍站在楼梯拐角,向下望,恍惚看见满儿站在楼梯下,欢快的仰起脸,连声喊着“何衍、何衍、何衍,再不下来吃饭,我把你的那份拿去喂猪……”
“你过来……过来”何衍直觉的连声招呼,生怕满儿又一转身,走了。
“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陈璧君快步跨上楼梯
何衍回过神来,“是你”。
陈璧君听的这句话,神色大变,直直的望着何衍,眼内隐有恨意。
何衍叹了一口气,手抚在陈璧君的肩头轻轻地拍了一下,转身上楼。
“何衍,这么些年,你一直没忘掉她!”陈璧君恨声说道
何衍身形顿了顿,未回头,说道“那还容得我不忘,璧君,你多虑了”
陈璧君转头望向窗外,天黑的像墨,有雨丝落下来,携着那黑,滴在心头,摸了摸脸颊,湿了一片。自言自语道“这是多少年没哭了,怎是越活越回去了,上一次哭,是在什么时候呢……是了,是父亲的葬礼。”父亲是被自己这不孝女害死的,因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将父亲送上了断头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