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掠影》一昔如环

5、第五章

　　何衍从沉沉的梦境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扶着昏昏沉沉的额头想起昨天种种，忽然心生烦躁，翻身下床，伸手把衬衫捞过来。
　　“还不算太晚，你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我看你睡得熟，也没忍心叫你”孟丽撑起身说道
　　“没事”何衍回头，温和的口气，眉眼间却早已是换上平日的阴厉。
　　下了楼，几个亲卫站在门口，何衍一边扣扣子，一边吩咐“阿强，你去查昨晚和李义钦一起出现在宴会上的女人”又扭头吩咐郭立“你来开车，去土井那里”
　　路上，一群学生扯着大旗在声嘶力竭的喊“打倒卖国贼”“坚决抗日，还我中华”，前方是荷枪实弹的警察，排了一堆的沙袋阻住了路口。郭立把车右摆，开入另一条路。何衍在心里冷冷的想到“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勇气倒有，却是愚不可及”。
　　“土井长官可是越来越日理万机了，不知以后我们这些平头小民还能不能得幸见上一面喽”
　　“哈哈……哪里的话，快进快进”土井的一番中国话倒是说的字正腔圆，忙将何衍迎进门，屏退了左右。
　　待两人落座，何衍撩起茶碗，茶盖轻拨，缓缓地说“土井长官可知陶德曼此人？”土井蹙起眉想了一阵，试探的说道“是原来南方的一个军阀？”
　　“正是，说他是军阀还真是抬举他了，不过是李正章那老家伙手下的一名干将，叛变了出来，带了几万人马自立为王，现今走投无路，投奔了我而来。在现今这个民情激愤的时候，或许我们正可以借他谈谈中日和谈的事”
　　“好，好……还是何院长考虑周全”
　　“不过……这和谈的条件我看还是要慎重些的”何衍微笑看着土井
　　土井脸上隐有厉色，却还是哈哈一声起身，拍着何衍的肩膀道“若是何院长认为和谈的条件还有需改进的，尽管说，只是……只是那派到何院长手下的兵力怕要……”何衍慢慢站起，脸上笑意未变，说“土井长官继续斟酌，我再回去训教一番那陶德曼，告辞”
　　回到家，何衍再也忍不住，随手抓起一个花瓶朝墙上扔去。陈璧君闻声从楼上下来，见到满地碎片，不禁骇了一跳。倒了杯茶放到何衍眼前，柔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日方欺人太胜，这哪是中日和谈，分明是抢劫”默了一会儿，又说道“可是除了和谈，又能有什么法呢，是万不能像蒋某人那帮子一样去白送了将士性命的，况没了他们，这院长之职也是保不住的”
　　陈璧君慢慢走上前去，抚上何衍的肩头，“何衍，也只能这样了”，何衍侧身握住陈璧君的手，缓慢而诚恳的说“璧君，这些年谢谢你，当初要是没有你的……”
　　“既是夫妻，也不要再提这些话了，那都是我自愿的，原就不是你欠我”陈璧君打断何衍的话，神色里有些凄然。
　　暗沉的大门闭上，门前挂的那两个灯笼在风里来回摆着，将这天色衬得陡然凄厉灰暗起来，客厅里打扫的陈妈不知在和丫头小红说些什么，低低的絮语却在这番寂静里像是有回声似地在陈璧君的耳边嗡嗡作响，脑海里的那些往事随着何衍的一声谢，呼啸而至。

　　“衍哥哥，今天的十篇大字全习完了……”英琦低着头，扯着衣角挪到何衍身旁，“我们，我们上街去？”眼角撇着何衍，做出一副可怜相。
　　自英琦来了上海，借住何府以后，英琦的管教问题就全权交给了何衍，他俨然成了英琦的监护人。英琦人小鬼大，见风使舵的功夫无师自通，总是在适当的时候摆一副可怜相，每每骗的何衍团团转。
　　何衍完成最后一笔的捺，将笔放下，无奈的摇头。不是看不懂她是故意的，却总是心软，为她装可怜时眼角的那一抹窃喜和希冀。
　　“走吧，七天里要出去六天，练书法也不见定了你的心性。”
　　“我们这回去德福居，德福居”英琦蹦起来，扯着何衍的手匆匆往外走。
　　德福居是上海一家老字号的茶居，代代相传也与时俱进，茶居里进了咖啡，设了钢琴弹奏，做足了西方韵味，引得这上海滩赶时髦的人纷至沓来。
　　英琦坐在临窗的那座，拿了咖啡细啜，喝了几口，放下向何衍皱眉，“哪里好喝？唉，还是碧螺春好啊”说罢，还学茶居里那些老先生摇头晃脑上一番。
　　何衍看她那皱眉喝咖啡的样子，实在是笑不可抑，低头咳了一声权当掩饰。
　　“不能喝，就别强撑了，呆会让老王载你去街上买几套衣服……”
　　“哦，你不去吗？”
　　“下午要和父亲谈事，自己注意，不要惹事，有事找老王”何衍吩咐

　　“老王，就停在这儿吧，我自己进去就行”英琦拉开车门
　　“是，小姐”
　　洋装摆成一排，列在一旁。英琦随手拿起一套黑白相间的连衣裙，裙子开了小圆领，腰间自前向后系了一条绸带，在身后结成一个蝴蝶结。
　　“把这个包起来吧”英琦向店员吩咐道
　　“我要了，就那个，两倍的价格”声音冷淡高傲，即使不看本尊，也猜想的到必是高昂着头，从鼻孔里看人。
　　英琦顺声望过去，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挎着包站在自己身后，正望着自己手里的衣服，哈，果然是。
　　英琦将手里的衣服一团，塞到手袋里，又利索的将钱拍到柜台上。“先到先得，这点道理都不懂……”
　　“你……”那小姑娘将手袋一仍，走上来，举起手就要打。谁知英琦也不是个善主，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就甩上了那小姑娘的脸，全忘了走前何衍嘱咐自己的那些话。
　　等店员喊起来，老王匆匆从门外奔进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打成一团，滚在地上。
　　“小姐……小姐”老王和店员将两人分开，两人脸上都挂了彩，头发纷乱。那小姑娘的家仆也闻讯赶来了，说什么也不准英琦和老王走，非得英琦赔礼且拿出裙子来才行。
　　“老王，怎么回事？”何衍恰巧谈完事回来，路上看见家里的车，猜是英琦在店里，就进来了，不料却看到这么一番光景。英琦脸上带着血痕，头发乱蓬蓬，头扭在一旁。一个小姑娘恨恨的看着她，周围还站了几个身形剽悍的男人。
　　老王将情况大略说了一遍，何衍将店员叫过来，问了一番。转头对着那个小姑娘说道“在下何衍，你看家妹实在喜欢那条裙子，我刚才问过店员，她们可以再调一条，不知小姐是否可以等一下？”
　　“我……我，嗯”那小姑娘红着脸，嗫嚅了一阵，点了点头。
　　英琦大睁着眼镜，心里想道“真是开了眼界了，刚才还斗鸡一样骄傲的小姑娘，怎么到了衍哥哥面前，像……像，嗯，像家里的那只会摇尾巴的小狗”

　　“说吧”何衍头也不抬，冷冷坐在椅子上
　　垂着头，英琦小声的说“你说‘不准惹事’，有事找老王，我……我和别人打架不对，可是……”
　　“可是什么……”何衍抬头瞪了一眼
　　“没有……我错了”
　　“打起架来一副不要命的样子，等哪天吃了亏，也不知道是怎么吃的，知道那小姑娘是什么人吗，就和人打到地上”
　　“我干嘛要打架了还要问问她是什么人，那岂不要叫她打了。”英琦梗着脖子，不屑的瞧他一眼。
　　“傻丫头”何衍看她那副斜睨着眼的样子，蓦地想起自己小时候腻在母亲怀里的情景，心头一痛，不忍再苛责她。
　　软下语气“那是上海滩青帮老大的小女儿，哪是你能打的，以后要学会忍得，等到你去了日本，又要怎么办呢？”
　　“他们会打我吗？为什么呢？那……我不要去了”
　　“不会，但总是……”但总是隔着那么一层的。何衍没有说下去，摸了摸英琦的头，说“有些东西，看来总是要你自己去弄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