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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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遗宗没了，是什么意思呢？
最近，王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件事。
茶馆里，说书先生醒木一拍：“接演上回，上回说到那妖将伏辰，同御兽宗老祖大战三百回合，两眼尽赤，气涌如山，大怒道：‘本将今日就要替天行道，为聚窟洲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除了你这祸患！’语毕，一刀砍去，正中那厮后心！”
“好！”堂下一片叫好声。
可拉倒吧，红眼文学早就不流行了。
还“为百姓”。
妖修为了凡人，跟人修干架？
图什么啊，舍利子转世啊？
季湘灵才嘟囔了一声“胡扯”，就被眼尖的看客给揪出来了。
她裹了一身耐磨耐脏的半旧皂袍，手里攥着抹布，头脸都用葛巾包起来了，只露一双眼睛。
众人只当她是个普通的洒扫婆子，轻蔑不屑地推搡她：“你懂个屁啊，你当时在山上？你亲眼看见了？”
“大爷，大爷，犯不着跟下贱人置气。”
小二点头哈腰地给客人赔笑，一扭脸，撵狗似的嘘她：“去，去，回后厨去！”
季湘灵像小老鼠一样飞快地钻回后厨，躲在帘子后，继续听那些闲汉高谈阔论。
“我早就看不惯劳什子仙人了，仗着养了几条好狗，天天在城里耀武扬威！”
“老子在衙门里伺候官爷，下衙还得受一群养马的鸟气！”
“我早就想说了，那老东西不是自称昆仑弟子吗，什么昆仑弟子学养马啊，怕不是昆仑的弼马温吧！”
“哈哈哈哈哈！”
仙凡之间，壁垒森严。
仙人中，又以御兽修士为龙头。
御兽宗在此盘踞近三百年，如今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昔日高高在上的仙人坠落凡尘，凡人少不得趁机上去踩一脚，唾一口，还要高喊一声痛快。
就算有些鱼肉乡里的坏修士真的活该，如季湘灵这样的小弟子可冤死啦！
她最初穿越到一户农家，废了好大的劲，走了很多弯路，才脱离原生家庭。
先拜入育遗宗，而后又捧上了凤吟驿这只金饭碗，本以为将来一片坦途。
谁料到，妖修突然跳出来横插一杠子。
所谓御兽，就是控驭灵兽斗法。
灵兽于他们，等同剑修的剑，丹修的鼎，器修的大锤子。
但这里面有个bug。
凡禽、兽、鳞介、虫豸，野生曰“兽”，家养曰“畜”。
久者神皆凭依，通灵性，晓人言，而自不能言，谓之“灵兽”。
勤行修炼，能化人形，吐人言，方为“妖修”。[1]
这是此界众所共知的界说。
最初同御兽修士结契的，确实是灵兽，但倘若那灵兽得天地造化，修出了人形怎么办呢？
季湘灵从没见过这样的例子，但据说，妖兵妖将这次攻打御兽宗，正是因为某位大能的本命灵兽进阶后，不堪继续受人修驱策，又无法挣脱御兽契的羁勒，愤而求助妖族。
妖族大概也发现这个盲点了。
本来修士役使灵兽很正常，妖族自己还嚼麟脯吸凤髓呢。
但明明说好了妖修与人修平起平坐，结果大家出来交际，你使唤着另一名妖修，这算怎么回事呢？
你们御兽修士，是不是故意下我们妖族的面子？
打吧。
令人意外的是，妖族并不是没有头脑的悍匪，相反，他们计划之周详，不下于人族。
妖兵先是买通翠麟园，趁翠麟园的人上山时，从内部攻破了御兽宗。
又令门中弟子作出一切如常的假象，借着御兽宗老祖办寿宴的旗号，将来拜寿的御兽修士一网打尽。
季湘灵那天上山，纯属自投罗网。
她目前的进境是很巧，很尴尬的。
比她略快些的，已经契了本命灵兽，就是正经的御兽修士。
比她略差些的，尚未炼精化气，只是沾了仙门弟子的名，享受仙人的待遇，实际上，仍然属于凡人。
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薄山青的说和。
反正最后，季湘灵被归入和御兽宗过从甚密的散修一类，没怎么被妖兵为难。
未免走漏风声，季湘灵被锁在客房，结结实实地关了两个月。
等一切尘埃落定，稀里糊涂地下山一看，大爷的，还不如被关着呢。
贩卖饲养和食用野生动物的行为是错误的。
所以御兽宗凉了。
妖族发布了一道解契令，强行断开御兽修士与本命灵兽之间的纽带，同时将御兽契列为禁咒。
他们自陈无意与人族开战，这次来，只为解放同胞。
居然真的有敌视修士的凡人夹道欢迎，将他们视为英雄。
可怜季湘灵勤勤恳恳学了四年，毕业即失业。
学校停办了，行业取缔了，她既没存款，又没前途，在这偌大的王城之中，连一片遮头的瓦都没有。
这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笃，笃，笃。
叩门声打断了季湘灵的回忆。
上回买鲛人掏空了积蓄，她本来打算回凤吟驿混吃混喝。
但现在凤吟驿乱成一团，御兽前辈们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别提庇护她了。
她只能扮成老妪，先在酒楼茶馆帮工，剁肉、烧火、洗碗碟……只要管饭，什么活都干，晚上就睡在柴房里，不挡风，但好歹遮点雨。
“来啦！”
她拉开茶馆后门，一个熟悉的身影拉着车吆喝：“收泔水了——”
哦豁。
面面相觑，一个蓬头垢面，一个神头鬼脸。
季湘灵：“……”
鼠须胡掌柜：“……”
掌柜的大惊：“你怎么在这儿？！”
“在这儿等你呢！”季湘灵一把掐住鼠须胡掌柜：“快把钱还我！”
“我拿什么还你啊小姑奶奶！”鼠须胡掌柜在她手底下尖叫：“你没见金穴已经被那群牲口拆干净了吗，连根梁都没剩下啊！”
季湘灵当然知道，她“失业”后第一件事就是冲向金穴。
什么鲛人，什么本命灵兽，不要了，统统不要了。
结果别说鲛人了，整个金穴都被夷为平地，要不是她确信自己没记错路，还以为新建了一个小广场。
“没有钱，起码把鲛人抵给我啊！”
“哎呀，你就别惦记那鲛人了！妖兵正在四处筛查，所有灵兽都要带走登记造册，怎么可能给你啊！”
“全被收缴了？”季湘灵悲愤控诉：“他们就是来打劫的吧！”
“真不是人啊！”掌柜的捶胸顿足。
两人这会儿倒是同病相怜了。
季湘灵倒了碗白水递给他：“你也怪不容易的，这才几天，头发都愁白了。”
“哪儿是愁白的哟。”掌柜的一口干了，抹抹嘴，说：“解契，怎么解？御兽宗压根就没有解契的口诀！只能把御兽修士打成凡人，修为尽废，契约自然就失效了。你仔细看看我，现在是个普通的老头咯！”
“你……”季湘灵一时怔住了。
修为尽废……
难道师父也……
掌柜的大概有苦无处诉，憋了好几天，终于在季湘灵这里打开了话匣子。
“我最恨的还不是这个。
是他们一股脑地把灵兽放归山野了！
放归山野……哼，说的好听。
我们家大圣，打小儿在我肩膀上长大的，比人吃得都精细，让它回山里跟别的大猴子抢桃吃？它，它抢得过人家嘛？”
不是所有灵兽都能立刻适应野外生活的，特别是那些还未长成，自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御兽宗的小兽，放生等于放它们去死。
掌柜的呜呜哭了一气儿，仿佛舒畅一点了。
他往上提了提围脖，掩住口鼻，拎起季湘灵脚边的泔水桶，哗啦啦往大桶里倒。
从穿绸戴金，走哪儿都有人拱手行礼的金穴掌柜，沦落为既没田产又没手艺的年迈鳏夫，真就一夜之间的事。
一开始还能梗着脖子嚷嚷，堂堂修士，干这么脏臭的活，不如死了算了。
可真饿到两眼发花，就顾不上了。
他一面忍受着恶臭，一面自我麻痹。
无论当掌柜的，还是拉泔水，都是一份工。
打工不丢脸。
沿街乞讨才丢脸。
他对季湘灵说：“我瞧你还在炼气期，真是走运。
先苟着吧。
以后不要提御兽，单凭这份修为去世家混个供奉也不错。”
“可是，”季湘灵很不甘心：“我听说，如果没有灵兽辅助，修为就止步于此了。”
“难道你还想……”掌柜的警觉地住口，左右看看没有人，才压低声音警告她：“妖修正在势头上呢，你敢找灵兽结契，活腻了？”
掌柜的拉起车就跑，生怕被季湘灵连累。
季湘灵也就是这么一说。
比起修炼，她现在更担忧师父和师姐的状况。
月上柳梢，茶馆关门落锁。
季湘灵刷完最后一只碗，又舀出缸底剩下的水洗了洗刘海，把沾油的皂袍换下来。
身上这件纱衫就是她上山时穿的那一件。
幸好灶房的婆婆好心，借给她一件皂袍，不然她现在连一身能换洗的衣裳都没有。
季湘灵挑开一点领子，悄悄闻了闻，还行，没有臭，还能再穿一天。
她想去翠麟园找薄山青，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去炎洲的车队。
以前二洲常有往来，但如今妖族正在四处通缉捉拿尚未落网的御兽修士。
也不知道商路还通不通。
翠麟园灯火通明。
薄山青正在核查灵兽的数量。
看见季湘灵，放下名簿，不疾不徐地问：“你去哪里了？”
噫，好凶，难道放了人又想反悔？
“小兵开门放散修下山，我就跟着走了，这两天一直住在鼓楼西街。”季湘灵答完，踮脚去看他身后。
当日在金穴见过的壮汉竟然也在这里，正舞动羊角锤，拆卸那些精铁笼子。
同样是干活，他们现在的神色要活泛许多，甚至肆无忌惮地露出手臂上的鳞片，或是额头上的角。
难怪生的这样高大，原来他们是妖族。
薄山青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见壮汉们一副待命的模样，摆摆手，示意他们忙自己的。
他端量一阵，见季湘灵鞋面上溅过污水，裙摆起皱，就知道她住的不好。
“凤吟驿关了，你如今也没有事情做。正好，园子里的阿婆回老家了，我这里缺个洒扫应对的人。”
薄山青从袖中摸出早已准备好的钥匙，凝视着季湘灵：“每月二两银子，客房可以给你睡。”
还有这种好事？
翠麟园的客房肯定比茶馆的柴房舒适百倍，何况还有月钱，她正为车资犯难呢！
季湘灵怕他反悔似的抢过钥匙，甜滋滋地狗腿道：“谢谢山青哥！山青哥大仁大勇！”
不愧是同村的发小啊！瞧瞧这感天动地的友情！
薄山青轻轻吐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发僵的手指。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油香，季湘灵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薄山青从余光中窥她一眼，招手唤那贩夫过来。
“仙君！仙——”贩夫见到季湘灵，出于惯性，一声“仙姑”差点脱口而出，但想起最近的变故，连忙刹住嘴，五官都扭在一起了。
薄山青像没有看见一样，问：“还剩多少？”
小贩掀开枣红盖布，答道：“羊肉包子十六只，菜饼五张。”
“我都要了。”薄山青数出几个钱交给贩夫，连提篮一起推给季湘灵：“园里的兄弟们在前面忙着，你把这些送过去，多出来的算你的脚钱。”
“好嘞！您请好吧爷！”季湘灵学着茶馆小二的语气应下来，在薄山青的注视下活泼泼地跑远了。
刚踏进后院，季湘灵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
几个穿翠麟纹样赐服的男人挡在门口，满脸烦躁。
透过人缝，隐约可见一个半大男孩坐在门前撒泼。
听声音好像是个醉鬼。
“推我？还他妈敢推我？”
“你们知道小爷是谁吗？”
“小爷可是、嗝、是老祖座下关门弟子——祝炎辉！”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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