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来议》季山轼

8、轮回之日

　　邵安六年十二月十七日，帝沈绰庸称，帝戚晏白驾崩，以皇帝之礼葬之。

　　这是沈绰庸第一次正式的宣布戚晏白一直是皇帝，不是什么先帝，他终于把抢来的东西还给戚晏白了。

　　沈绰庸为戚晏白以皇帝之礼大办葬礼。

　　为戚晏白举行了“上谥”礼，谥号“慈仁皇帝”。

　　沈绰庸虽不是戚晏白的孩子，但还是为戚晏白披麻戴孝。

　　服丧期内各寺、观整整鸣钟三万次。在赢坤殿门前举行颁遗诏仪式，诵经和吊唁连续不断地贯穿整个丧期。

　　戚晏白虽然没有尸身，沈绰庸却也为他打造了棺椁，在玄灵宫里停放着，旁边设置绣上黄龙的帐幔，一切都按照最高标准的礼仪来。

　　等到了安葬的吉日，在棺椁后面是全副武装的士兵，然后是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的队伍，车轿连绵不断，队伍浩浩荡荡。

　　沈绰庸和穆卿舟走在一起，头一次默默无言，他们都在等，等戚晏白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回来。

　　丧期结束，沈绰庸改年号为“枉晏”。他毫不避讳地让天下人知道他对戚晏白的愧疚。

　　......

　　转眼间三年过去，如今是枉晏三年。

　　这期间，沈绰庸每天勤勤恳恳，甚至比当时的戚晏白还要努力管理着国家，沈绰庸要成为戚晏白最虔诚地信徒，努力追逐他的脚步。

　　国力重熙累绩，到如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春日，日暖泥融雪半销。

　　宫里的路每日被人打扫着，才不至于那么泥泞，沈绰庸的车轿走过皇城上朝的路，赶到赢坤殿前的时候，天气才刚刚有些明亮。

　　早朝，一切都有序地进行着，沈绰庸一各一各耐心的解答着大臣们的问题，却突然感到脖子上面有一些细痒，低头一看，一片娇嫩的绿芽儿窜出衣领，娇俏的把头贴在沈绰庸胸脯上，偶尔轻扫一下沈绰庸的脖子。

　　沈绰庸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慌忙之中整理了一下衣领，把绿芽儿整个塞了回去，还轻轻拍打着胸脯安抚着，又像是给调皮捣蛋的孩子一点小小的教训。

　　只是他不知道戚晏白的牌子还会发芽，把绿芽儿塞回去之后，沈绰庸面上憋笑，用身体细细感触着这可爱的小家伙。

　　其实沈绰庸早感受到戚晏白要回来了，等了三年多了，一直只是揣测着戚晏白什么时候要回来，现在真的要回来了，心里更是抑制不住的欢喜，直接把开心两个字扎扎实实地写在了脸上。

　　忍着搔痒，好容易撑到了下朝，沈绰庸赶紧去到了穆卿舟的住处找穆卿舟。

　　“穆江！快来！”沈绰庸一只脚刚刚迈进门就开始大声吆喝起来，完全没事什么皇帝的架子，这些年来沈绰庸沉淀的不错，至少没人再骂他疯子了。

　　沈绰庸本身也不是什么杀人成瘾的人，只是那时候刚刚从戚晏白手中抢到皇位，心里发虚，所以才每日担惊受怕的，因为害怕，所以不得不杀了那些威胁他的人，沈绰庸现在想想从前，真觉得自己是该下地狱的，所以小心惜命着呢。

　　“看来我实在是有失远迎，才惹得皇上又恢复到如此没有素质的样子，一早上就来我院中打扰我清梦。”穆卿舟抻着懒腰调侃道。

　　“戚晏白回来了！戚晏白回来了！”沈绰庸没时间跟他贫嘴，没等穆卿舟说完话就大声叫喊道。

　　“你每天都这么说，怎么就确定回来了？”穆卿舟自顾自穿着衣服，头也不抬地问沈绰庸。

　　“我当然确定，他都发芽了！”沈绰庸似乎蛮骄傲地仰着头，想来是把功劳都归到自己身上了。

　　“嗯？真的发芽了？正常要五到十年呢！”穆卿舟一时间也兴奋起来，一把抓起沈绰庸衣领，把手塞进沈绰庸一层层衣服里面、要把戚晏白的牌子翻出来看。

　　“你滚！能不能有一点千年老妖精对小孩子的边界线感！”沈绰庸面色羞红，嘴上依旧不依不饶。

　　“去你娘的千年老妖精！”穆卿舟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戚晏白叫你几句孩子你就真把自己当个孩子了，瞧你那样子，都成年人了，还是没脸没皮的！牌子呢，拿出来看看，你小心把他憋死。”

　　沈绰庸谨慎地取出戚晏白的牌子，双手端着向穆卿舟送去，虔诚地望着，像珍宝一般的珍贵。

　　“你快好好看看，我上朝的时候这个调皮的小东西窜出来挠我痒痒，我好不容易才趁机把他塞回去，结果他到好，上蹿下跳的，一直不安分。我一下朝就赶紧来找你，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收拾他呢，反正不着急，等他彻底回来了在新账旧账一起好好算，我可不随便伺候人！”沈绰庸嫌弃着戚晏白发了芽的牌子，心里却喜洋洋的，眼睛里都含着笑意，此刻看上去就好像一个刚刚喜得贵子的老父亲似的。

　　穆卿舟憋笑......

　　看着这芽现在还欢脱着，穆卿舟把手指慢慢靠近，还有一段距离呢，绿芽儿就毫不矜持的一把挽上穆卿舟的手指磨蹭着，偶尔还抬起头来点一点穆卿舟手指，像是在讨好穆卿舟似的乖顺可爱，完全不似对待沈绰庸似的霸道调皮。

　　沈绰庸有些吃醋了，心里想暗暗骂着戚晏白没良心。

　　“你看他多鲜，多嫩，你再看这颜色......啧啧啧......”

　　“你评价菜呢！”沈绰庸打断穆卿舟，一把抢过牌子，那芽儿上一秒还在穆卿舟手指上盘旋着，下一秒突然被抻的直接伸直了腰板儿。沈绰庸把牌子拿回来的时候，还在不满的挥舞挣扎着。

　　“你挣扎什么，他都快要吃了你了，你还愣头愣脑地往上凑，我是养了你三年的人，你个小白眼儿狼，当着我面呢，就去投靠别人！”沈绰庸指着那块牌，脑补出了一出指着戚晏白鼻子骂他的大戏，也算是勉强解了气，赶紧抱着牌子跑了。

　　沈绰庸回到寝宫，把牌子放在桌子上，下面垫上绒毯，取来清水，用指头沾了几滴水，轻轻按在芽儿上，喝了水的绿芽儿似乎格外开心，摇头晃脑地舞动着。

　　见状，沈绰庸开心地又沾取了一点水，刚一抬手，就看见芽儿朝他冲过来，奋力抵住他的手。

　　“这才一点点水，就不愿意了，不喜欢水？那总该喜欢太阳吧……”沈绰庸低头思考着。

　　“走！出去晒太阳喽！”沈绰庸拿起牌子就往外走去。

　　在外面晒了一会儿太阳，沈绰庸突然发现芽儿中间微微裂开一条缝隙。沈绰庸简直心花怒放了，站到桌子上去把牌子举在头顶上，如果能上天，他恨不得把牌子贴着太阳放。

　　举到沈绰庸的手臂酸痛难耐了，沈绰庸把牌子放下来看，芽儿完全展开了，两片叶子完全洋溢在风间，扭着腰肢伸展着。

　　“这成长速度，简直是超级加速，不愧是戚晏白......”沈绰庸端详着那块牌子思索着。

　　沈绰庸陪着一块牌子玩了一整天，到睡觉的时候，已经含苞待放了。

　　他把牌子抱在怀里，嘴里呢喃着“荼靡花，耐热，怕涝......”

　　枉晏三年四月二十八日晨。

　　天亮的早些了，沈绰庸醒的时候，已经完全亮起来了。

　　沈绰庸摸索着，拿起那块牌子，在定睛一看，花没了，沈绰庸一下子精神了起来，翻来覆去到处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沈绰庸慌的一时间腿脚竟都不听使唤了。

　　“陛下！”沈绰庸的婢女萝枝慌乱的跑过来。

　　“大惊小怪的，什么事！”沈绰庸此刻心情欠佳，于是厉声呵斥道。

　　“百官们今天早上本来还好好的在侧殿待着，突然间就四散的逃开，边逃嘴里还大声喊着有鬼，现在赢坤殿附近已经彻底乱了套了，敬王......好在敬王封锁了消息，风声还没透出来！”

　　敬王名叫孔昭，平日里锁着大门不出来，宫里若非是如范公一般的老人，都不曾见过他，听说他曾经是个云游江湖的郎中来着，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敬王，他平日里不喜欢出门，沈绰庸年幼时候见过他一面，那人的头发发尾是墨绿色的，穿一身粉红色的衣裳，腰间一条和发尾一般墨绿色的宫绦。许久不见，沈绰庸如今已经要把他忘记了，此刻更是顾不上他。

　　沈绰庸要更衣的时候，突然发现朝服不见了，于是穿一件颜色相近的衣服出门去赢坤殿。

　　到了赢坤殿门口，沈绰庸发现没有什么慌乱的大臣，于是要打开赢坤殿的大门，沈绰庸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法术，赢坤殿的大门被法术封住了，完全打不开。沈绰庸召开九辩，连劈数下，才劈开赢坤宫的大门。

　　一进门，朝臣四处逃窜着，沈绰庸推开拥挤的人潮向龙椅走去，上面隐约坐了一个人。

　　沈绰庸挤进去张望着，龙椅上的人穿着他的龙袍，身型颇为眼熟，正是戚晏白。

　　“戚晏白！”沈绰庸顾不得慌乱的大臣们，抬起腿来奔向戚晏白。

　　“谁？”戚晏白皱着眉头居高临下地问道。

　　“是我。我是沈绰庸！”沈绰庸抱住戚晏白呢喃着。

　　“几日不见，怎么长这么大了？昨天还是小娃娃来着。”戚晏白推开他，审视着。

　　“是你糊涂了……昨天你还教我练剑来着……”沈绰庸单膝跪地，把头埋进戚晏白怀里，泪水翻涌着。

　　“哦……我好像记不清东西了，但就是感觉熟悉你，沈绰庸，怎么回事，他们都不上早朝，还喊着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戚晏白低头问道。

　　“你先回去，我帮你稳定他们。”沈绰庸抬起头，信誓旦旦地说道。

　　“回去？去哪？我今天早上起来，发现你就在我身边，不知道为什么昨夜在你寝宫里睡下了。”戚晏白想起今天早晨见到的景象。

　　“嗯……那你去找穆江吧，你总该记得他吧。”沈绰庸心知现在混乱，于是把戚晏白交给穆卿舟安抚，自己来收拾这堆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