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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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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刚刚表明心意后的方芽和吴忧有说不完的话要讲,正当他们相互依偎着絮絮私语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们下意识地推开对方,共同向门口的方向看去。还好走进来的并不是方母或者方父,而是方芽的小妹妹元儿。
元儿一进门就对上直直看着她的两双眼睛,她害怕地缩了缩头,小声地叫了一句哥哥。
她明显是有话要说,却只是在看了吴忧一眼后就低下头不言不语,撅着小嘴盯着自己的鞋尖。
吴忧善解人意地道:“那芽儿我先回去了,等明天我再来看你。”
方芽点点头,等吴忧离开房间后,江小鹿感觉身体的控制权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方芽出来的时间其实很好推断,大部分都和吴忧以及他父亲有关。鬼域毕竟不是真正的现实生活,方芽的一生大概率会被缩减成几个关键的片段,江小鹿猜测这也正是方芽一夜长大的原因。
他现在对核是什么还没有头绪,但显然当方芽的一生走到尽头,他、盛清和以及船上的所有人都会被永远囚困在方芽的世界里。
江小鹿歪了下头,对着元儿拍了拍身侧的床,“过来吧。”
他的语气难得称得上温和,倒不仅仅是因为他想问出元儿没有长大的原因,更多是比起成年人类,他对人类幼崽的耐性要高出不少。
不过也就是完全不搭理和勉强能说几句话的区别。
元儿蹦蹦跳跳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江小鹿身边,她扭了扭穿着花布衣服的小身体,揪着自己的羊角辫,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欲言又止地看着江小鹿。
江小鹿说:“你再不说我就睡觉了。”
元儿小声说:“现在才下午,天还有一会儿才会黑呢。”
原来已经下午了,他都没察觉方芽和吴忧已经聊了这么久。江小鹿抬手指了指额头上的伤口,“我受伤了,要早点歇息。”
元儿憋憋嘴,凑到江小鹿耳边,用气音对他说:“哥哥,我感觉自己喜欢上了周家的小儿子。”
周家的小儿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江小鹿皱了下眉,在心里记下这件事等晚上再同盛清和商讨。他不习惯和人挨得如此之近,于是换了个姿势歪靠在床上,借此拉开和元儿之间的距离,同时向元儿的方向斜睨一眼,拿着兄长的腔调问:“你今年多大了?”
元儿底气不足地说:“我六岁了。”
六岁?
江小鹿眉头皱得更深,昨天元儿看起来也有四五岁大了,所以其实并不是她没有长大,而是她身上的时间流速和旁人不同吗?
他若无其事地接着问,“我多大了?”
元儿嘟着嘴,“哥哥十三岁了啊,早上不是才刚说过,哥哥是在考元儿吗?”
她脸上的神色无比自然,像是完全意识不到前一天还只比她大一两岁的哥哥,今天已经比她大了整整七岁。
江小鹿心里疑惑,嘴上敷衍道:“我看你脑子还算清醒,你也知道自己才六岁,懂什么叫喜欢吗?”
元儿瞪圆了眼睛,尖声喊道:“我怎么不懂了?我怎么不懂了?我都六岁了,再过几年就可以嫁人了,你少在这里瞧不起人!”她扔下这句话,气冲冲地跳下床跑出了门。
六岁的孩子尖叫起来仿佛有一根石碓在脑子里来回抽动,江小鹿耳边嗡鸣了好一阵,原本好了大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元儿那句话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
六岁,六岁,为什么方元只有六岁呢?
难道在方元六岁这年,也会有什么特别之事发生吗?
天就快黑了,他不想入夜后再和人偶打上一架,因此准备这时候就去吴家找盛清和。时间紧迫,他也懒得和方母废话,索性直接从敞开的窗户翻了出去。
方芽虽然已经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少年,但他毕竟才刚受过伤,体虚气短。江小鹿也是刚刚做人第二天,对走路这件事还没完全适应。一路上走走停停,紧赶慢赶,才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到了吴家。
吴忧出来开门,对站在门口的方芽感到十分吃惊,一声’芽儿’含在嘴里还没说出口,残阳的最后一缕艳色被远山彻底吞没,吴忧瞬间变了神色,伸手将他扯进了屋里。
江小鹿乖乖跟着他进屋,只见他捂着额头神色痛苦,便知道他是在接收白天的记忆。等了片刻,吴忧的眼睛渐渐变得清明,他放下手,目光落在了江小鹿的额头上。
他将江小鹿拉过去,微凉的指尖碰了碰伤口周围的皮肤,语气心疼又无奈地道:“江小鹿,你怎么总是受伤?”
江小鹿自然而然地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像做鬼时候那样坐在盛清和膝上,脸颊在他的胸口蹭了蹭,“不是我,是方芽总是受伤。”
盛清和说:“方芽受伤了,你也会痛。”
“是方芽会痛。”江小鹿打了个哈欠,“见到你之后,我就只是江小鹿。”
盛清和默了默,“我们要尽快找到核。”
再拖下去,谁知道方芽身上还会再经历什么?他们每多待一天,就意味着江小鹿要多承受一天方芽的痛苦。
凝神听江小鹿说完白天发生的事情,他思索片刻,忽然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个鬼域的故事从头到尾都是围绕方芽和吴忧的。”
“那又怎么样?”
“这不正常。”盛清和摇摇头:“白天我会完全失去意识,你虽然有意识,但大部分时间都不能自由行动。晚上外面有吃人的人偶,虽然用吴三手的蜡烛可以克制它们,但蜡烛一共也只能用三次,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用了两次。可以说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我们的行动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江小鹿说:“或许是因为这只鬼不想让我们有机会找到’核’?”
“这确实是一个解释。”盛清和说:“但矛盾的地方是这样做受到限制的不仅仅只有我们。”
”还有村民和鬼本身。“
“方芽和吴忧的故事是发生在过去的故事,他们经历的事情都是已经发生过并且无法改变的。如果大家都按照既定的道路走下去,鬼要如何找到蝶珠呢?”
是啊,江小鹿恍然大悟。从开始到现在,他和盛清和想的都是如何找到’核’,但鬼的目的其实是找到蝶珠。
但事情这样发展下去,鬼根本不可能找到蝶珠。
“你确定婉莹说的就是对的吗?”江小鹿皱眉道:“或许鬼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找到蝶珠呢?”
盛清和抬眸看着跳动的烛火,残烛的烛光将他的瞳仁映得越发漆黑。沉默良久后,他轻声道:“也或许是它有了别的想法。”
他屈起食指轻轻弹了一下江小鹿的额头,后者已经开始靠在他怀里打起瞌睡,“快醒醒,我的小鹿。”他带着点无奈地轻叹了一声,语气里透着凝重,“我们要去周家一趟。”
28
盛清和在最开始的两天夜里曾路过周家,那时周家对他来说同方家一样是一个不可进入之地,但既然今天周家被元儿提及,想必它之前对他们的禁制已经打开了。
他们用掉最后一截蜡烛驱赶路上的人偶,在蜡烛恰好燃尽之时赶到了周家。
周家的位置很奇怪。
它位于村里另外两户人家中间,被左右两边的菜园紧紧夹住,格局纵深,背后靠山,从正面看起来只有窄窄的一条,仅仅是抬眼一看,就让人觉得怪异与突兀,也正是因为这份怪异,才让盛清和在前两晚就对它印象深刻。
像是一个本不该存在却又被强行安插在这里的房子。
周家没有院子,进入之后是一段短短的石砌走廊,尽头就是主屋的门。江小鹿本来是跟在盛清和身后,快到头时忽然加快了脚步,抢先推开了那扇门。
盛清和心咯噔一下,声音收紧,“江小鹿!”
幸好门内只是寻常的农家布置,并没有什么异状发生。江小鹿回头看他一眼,竟还带着几分抱怨地嫌弃道:“不要大惊小怪。”随后就径自走了进去。
盛清和气闷一瞬,却也来不及说什么,只得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周家的客厅看起来和普通人家没什么不同,只是在正中间的木桌上供了一个排位,上面写着周振海三个大字,牌位前是燃的长短不一的香烛。木桌上很干净,看得出是有人经常供奉和打理。
他们本来以为这里和村里其他房子一样是个空屋子,简单翻看了堂屋后就准备去看看后面的卧室,没想到刚要抬手推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站在门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仰头望着他们,语带困惑,“你们是谁啊,在我家里干什么?”
江小鹿和盛清和惊讶地对视一眼,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含义。
沈赞!
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再次确认,眼前这个孩子同沈赞长得一摸一样,活脱脱得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沈赞。
沈赞有什么特殊,为什么独独他可以用自己的脸?
眼前的缩小版的沈赞还在等他们回话,他们也不好在他面前沟通,于是江小鹿指指自己,简单的做了一番介绍,“我是方元的哥哥方芽,这是我的朋友。我们路过这里,就想进来拜访一下。”
沈赞半信半疑地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拍了一下手,态度变得热情起来,“你果然和元儿长得很像,你们是来找我玩的吗?你们是怎么走到这里的呀?爷爷从来不让我晚上出门,他说外面都是吃人的怪物。”
他一叠声地追问着两人,像完全意识不到大半夜两个陌生人上门拜访这件事本身有多古怪,另外他的性格也变得和鬼域外极其不同,八成也收到了记忆篡改的影响。
江小鹿问:“你爷爷告诉你外面都是吃人的怪物吗?”
沈赞摇头:“爷爷说只有晚上外面才会有吃人的怪物,所以我都是白天出去玩。”他又好奇地问:“不过外面真的都是吃人的怪物吗?”
江小鹿嗯了一声,他本来想找找刚才和人偶打架留下的伤口,结果今晚在蜡烛和盛清和的保护下,他根本就没机会和人偶近距离接触,于是就拿白天方芽撞破头的伤口来吓唬小孩,“你看我头上这处,就是刚才逃过来的时候被人偶用石头打的。”
小沈赞屏住呼吸凑过来看了看他的伤口,再退回去时眼里明显多了几分惧怕。他转过身,一个人在角落里叽叽咕咕了一阵,然后对他们说:“爷爷说既然外面的人偶凶险,就留你们在家里住一晚,你们明天再走吧。”
盛清和问:“你刚刚是在和你爷爷说话?”
小沈赞点点头。
盛清和默了一瞬,“请问你爷爷的名字是周振海吗?”
“是啊。”小沈赞挺稀奇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爷爷的名字?”
江小鹿刚想说不就在牌子上写着呢吗,下一刻就被盛清和攥住了手指。对方用眼神示意他去看刚才那块牌位,江小鹿看过去,发现原本写在上面的周振海三个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抹掉了末尾,变成了周振两个字。
盛清和对小沈赞弯起唇角,他现在用的吴忧的脸,笑起来时少了几分原来的颜色,却多了些文质彬彬的韵味,他很温和地问:“你爷爷现在也在这里吗?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好像看不见他。”
小沈赞见怪不怪地说:“正常啦,大家都看不见我爷爷。”
“只有我能看见爷爷。”
“爷爷说,这是因为我最像他。”
他抬起手朝没有人的空墙角一指,努努嘴说:“喏,爷爷就在那里站着呢。”
正常人看着这幅景象少不了要被吓出一身冷汗,只可惜在场的一个不是正常人,另一个连人都不是,因此都没什么反应。盛清和对着墙角礼数齐全地打了招呼,江小鹿就没那么讲究,直接对着墙角挥了挥手就算完事。
他对小沈赞倒是很感兴趣,用伤员的身份不停指挥着小沈赞给他搬椅子倒水,眼看小沈赞额头上都冒起了细汗,才停下了自己的诸多无理要求。这期间那只爷爷鬼一直沉默着,似乎对江小鹿这么折腾自己孙子没有任何意见。
没想到在外面跟个大爷一样的沈骁卫,变小之后竟然像个白面团子一样一点脾气都没有,只是不知道出去之后,沈赞还会不会保留关于鬼域内的所有记忆。江小鹿抱着热水杯,懒洋洋地招呼小孩儿,“喂,你都不好奇你父母晚上都去哪儿了吗?”
小沈赞抿着嘴,低声说:“我没有父母,我是爷爷抚养长大的。”
没有父母,那哥哥姐姐呢?
盛清和微微皱眉,像闲话家常般不经意地问:“那你有兄弟姐妹吗?”
“也没有。”小沈赞摇摇头,很苦恼地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村里人和元儿都感觉我有两个哥哥,也经常问起我的父母。我都和他们说过好多次了,他们下次还是记不住,就好像我真的有父母和两个哥哥一样。”
江小鹿和盛清和对视一眼,江小鹿问:“他们能记住你爷爷吗?”
“记住倒是能记住……”小沈赞愤愤地握紧了拳头,“但在他们的记忆中爷爷早就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每次我告诉他们爷爷还在,他们都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就只有元儿愿意相信我,虽然她每次也都会忘,但我和她解释一遍后,她就信了。”
盛清和蹙着眉,“你爷爷……”
他话还没说完,余下的声音就被掐进了喉咙里。屋里的烛灯忽然明灭交替,屋外狂风大作,俱是卷土重来的人偶拍打着石墙的声音,呜呜哀嚎听的让人神魂发紧。小沈赞害怕地跑到墙角,脸好像埋在什么人怀里一样半侧着,看起来像正被人抱在怀里安慰。
等异动平息,小沈赞又被那看不见的存在抱着安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墙角跑回来,牙齿打颤地说:“爷爷说你们不能再问了,再问下去会被发现的。还有一会儿就天亮了,你们去侧边的卧房睡,天亮后就快点离开吧。”
看来从鬼爷爷这里得不到更多信息了,盛清和也没纠缠,只是对着爷孙两人道了谢,然后顺着小沈赞指的方向同江小鹿来到了他嘴里侧边的卧房。
这是间很干净的卧房,床上铺着青黛色的被褥,温暖干燥,透着淡淡的皂荚香气。江小鹿已经跳到床上,他躺在里侧,把外面的位置留给盛清和,等盛清和也躺上来后,他就翻了个身,压在盛清和身上。
皂荚的气息或多或少放松了盛清和一连紧绷了四个晚上的神经,他揽住江小鹿的腰,见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便笑着问:“怎么了?”
江小鹿没说话,盛清和想了想,又开始和他分析目前的局势,“周家很奇怪,村里人对周家似乎都存在一种记忆偏差,我怀疑……”
他的话停住了,因为江小鹿伸手盖住他的眼睛,凑过来亲了他一下。
“你怀疑周家脱离了鬼的控制,所以村里人关于周家的记忆才会和真实的周家不一样,或者现在的周家根本就不该是鬼域里应该出现的那个周家,对不对?”
他的眼睛还被江小鹿挡住,因此看不到江小鹿现在的神情,但盛清和猜对方现在一定像一只骄傲的小狗,为答对的问题兴高采烈地晃着尾巴,他的心也为这黑暗中的想象柔软下来,低笑了一声说:“对,我的小鹿可真聪明。”
江小鹿拿下遮住盛清和眼睛的手,低头轻轻亲了亲他眼底疲惫的青色。他脸上的表情其实并不像盛清和想的那样像条志得意满的小狗,反而十分平静,是夜里容纳了一汪月色的清冽湖水,他说:“盛清和,这些也没什么难猜的。”
“你不要那么累,我难得做人一次,你也要多多依靠我一点,才能让我多点做人的成就感。”
盛清和看着他,半晌后笑了一下,浅浅嗯了一声,仿佛有星星碎在了他的眼睛里,连带着吴忧仅算清俊的面容也多了几分出尘的生动。他将对方搂的更紧了些,下巴埋入江小鹿的颈窝,闭上眼睛,窥窗而入的月色在他脸颊处打出淡淡的阴影。
他像是松了长长的一口气,声音从松懈下来的胸腔里沉闷地发出,睡前呓语:“那明天见了,我的小鹿。”
江小鹿也反手抱住他,手在他背后拍了拍,垂下眼说:“嗯,明天见,盛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