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第 25 章 ...
-
25
重来一遍吗?
江小鹿心里一沉,从床上坐起身,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方芽长大了。
他的手脚比起昨天大了差不多一倍,原本对六岁孩子来说显得过大的炕床也狭小起来。他跳下床跑到厨房的水缸前照了照,一个秀气中带着点阴沉的面孔浮现在水面上。
是十二三岁的方芽。
方母从他身后急急地追过来,她瞧着像比昨天老了十几岁,神情疲惫憔悴,头发也灰了大半,手里拎着两双鞋,蹲下身要为方芽穿上,“你这孩子,一大早上起来有什么可急的,连鞋袜也不知道穿,着凉了可怎么办?”
江小鹿皱起眉,伸手稍稍拦了方母一下,“娘,我自己穿。”
说完后他略停了停,感觉没有失去对身体的控制,看来穿鞋对方芽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谁来做都无所谓。
他自己把鞋穿好,又被方母拉回里屋换上外衣,方母看着手里拿着的两套衣物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他,“芽儿,要不今天别穿这套襦裙了好不好?你爹今天不去地里,我怕他看见后又在家里发脾气。”
江小鹿当然无所谓穿什么,他的手朝另一套男式外袍伸去,然而伸到一半时却硬生生地转了方向。
方芽的手落到浅粉色的襦裙上,冷笑着讥讽道:“我管他发不发脾气,我就爱这么穿,他要是真看不顺眼就打死我算了。”
“唉,你这孩子!”方母又心痛又无可奈何,“你怎么就这么倔呢?那棍子打在身上痛得不还是你自己吗?”
方芽固执地道:“娘你别管我。”
方母摇头出去了,关门将屋子留给方芽换衣服。她虽然离开了,但身体仍然没有回到江小鹿手上,他看着方芽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慢吞吞地穿上了那一身浅粉色的交领襦裙。
换上衣服之后方芽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他甚至还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珍而重之地摸了摸自己的裙摆,这才去屋外面吃饭。
外面四方的木头饭桌边像第一天一样坐着方母、方父和方芽的妹妹元儿,江小鹿在方芽的视野中一眼扫过去,心中涌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不消片刻,他就知道了这股怪异感从何而来。
方母老了,方父老了,方芽也长大了,而他的妹妹元儿却仍旧和昨天一模一样,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装束、同样天真烂漫的神态,看起来完全没有丝毫改变。
周围的人似乎也没有感到任何异样。
她晃了晃扎着两个小揪揪的脑袋,笑眯眯地对方芽招手,“哥哥快来呀,今天娘做的早饭可好吃了呢。”
一直埋头吃饭的方父顺着这道声音抬起头将视线落在方芽身上。
他皱起眉,重重地拍下筷子,不容置疑地说:“方磊,你去给我换件正常的衣服,要不然就滚回去,别来碍我的眼。”
方芽梗着脖子在原地站了会儿,没听他的,径自走到方桌边坐下。
方父勃然大怒,“孽子,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方芽抿了抿嘴唇说:“我不叫方磊,我叫方芽!”
下一秒,他就被方父重重地从桌子边踹了出去。
方父立在桌边,面目因为怒气而显得狰狞,与夜晚的人偶十分相似,他喘着粗气骂道:“老子是你爹,老子说你叫什么,你就叫什么!”
元儿哇的一声哭出来,方母猝然站起身,手在身上蹭了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还是声音极小地讷讷道:“吃着饭呢,干什么啊这是?芽儿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娘和爹就再给你换一个好不好?咱们十三岁了,可以把原来的名字改掉了。”
方父这一下踹的极重,方芽眼前黑了半天,倒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剧烈的疼痛中他听见方父对方母道:“改什么改?我看改哪个他都不满意。早就叫你把这些衣服烧光,谁让你又给他做了一件?早前还能拿那算命的说的话当幌子,现在连村东头那个跛腿的鳏夫都知道我养得儿子跟个娘们儿一样。“
方母哭着说:“那他闹绝食我能怎么办?难道眼看着他饿死吗?”
方父冷笑,”我宁愿要一个死了的儿子,也不要他这样的。“说完,他冲过来就要扒掉方芽身上的衣服,他常年劳作、身材黝黑健硕,像一座无法移走的巨山一样压在瘦小的方芽身上。方芽的挣扎对他来说就像小鸡啄米一般微不足道,眼看着心爱的裙子一点点被扯坏,方芽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这听起来甚至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方父愣了一下,就在这短暂的间隙里,方芽猛地推开他,一头撞上了桌角。
方母的尖叫、元儿的哭嚎、方父的暴怒在这一刻通通离江小鹿远去,他耳边只剩下水流般被挤压推动的嗡鸣。渐渐的潮水退去,下面不是细腻的沙滩,而是粗糙丑陋的碎石和残破硌脚的贝壳。方母的哭泣声哀哀戚戚地从水面下浮上来。
“你也把我逼死算了。”她呜咽道:“当年大出血后郎中就说我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芽儿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儿子了啊。”
江小鹿还来不及为方芽撞了桌子后就把身体换给他的行为感到生气,方母说出这句话后,他立刻被一种更为深沉的绝望与哀伤淹没。
这是方芽的情绪。
原来你给我的所有疼爱与宠溺,仅仅是因为你再也生不出男孩了吗?
你爱我,难道不应该因为你是我的娘吗?
元儿被喊去找郎中,方母用干净的棉布紧紧压住方芽不停流血的伤口,方父看着眼前这乱成一团的场面不免感到心灰意冷,他疲惫道:“算了,我也懒得管你。以后你别管我叫爹,就当我命里没你这个儿子。”
他摔门走了。
方芽血虽然流得多,但其实伤口并不大,只是因为伤在头上,郎中说最好还是静卧修养两天。包扎完伤口后,江小鹿被方母扶到炕上,方母坐在旁边一边给他摇着扇子一边出神地望向窗外,“芽儿,今天田里没活啊,你说你爹会去哪儿呢?”
“他会不会不要咱们了。”
他早就不要方芽了。
江小鹿疼得额角一抽一抽地跳着,懒得开口,只在心里和她搭话。
他正为方母的碎碎念感到心烦,就听见外面传来几声敲门声,紧跟着的是吴忧的声音。
“方婶在吗?我来看看方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