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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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了。
落日西坠，在天边徐徐晕染开铁锈一般的红色暗影，白天张牙舞爪的枝条柔顺地潜伏进树的影子。乡村的傍晚本该嘈杂热闹，有从地里干农活回来的男人、到处跑闹玩耍的孩子和从各家灶台飘出的饭菜香气，然而江小鹿和女人回家的路上什么都没有，他只能听见女人急促的呼吸和越来越快的脚步声。
江小鹿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她。
突然一道声音从不远的前方传来，“方姨，晚上好呀。”
江小鹿感觉到女人牵着他的手骤然锁紧，她终于稍稍停住了脚步，强笑着回答：“石头，晚上好。”
江小鹿看向那个叫石头的小孩。他大概六七岁的样子，长得虎头虎脑的，脖颈处还挂着一个好似银制的长命锁，然而本该憨厚可爱的长相硬生生被他一双吊梢眼毁了，白多黑少，形似狐狸。此时那双眼睛里正透着某种兽类的贪婪，冷冰冰地打量着他们。
石头笑着说：“天要黑了呢，方姨。”
女人机械地重复，“是的，天要黑了。”
“你要赶回去做饭了吗？”
“是的。”
“那你们快回吧，别让方叔等急了。”他说着，甚至还带着几分彬彬有礼地侧身让出一条道路。
接下来一路上他们又陆陆续续地碰到了几个这样的人，他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江小鹿与女人回家的路上，像是早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
“方家媳妇，晚上好呀。”
“带孩子赶回去做饭吗？”
“天要黑了，快点回去吧。”
“啊，天都这么黑了吗？”
“太阳……马上就要消失了呢。”
女人越走越快，尽管如此他们的速度还是被这些有意无意地搭讪严重拖慢，渐渐的她不再搭理这些问候，到了最后甚至抱着江小鹿小跑起来。
他们终于踩着最后一丝余晖跑回了那个简陋的院子。
太阳完全消失的时候，女人的半个身子还在屋外，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江小鹿推了进去，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江小鹿听见她颤抖地说：“芽儿，千万、千万不要出来。”
隔着门板塞满灰尘的缝隙，江小鹿亲眼看见她在灰蒙的夜色里变成了一只洁白的母羊。
江小鹿被她推的摔倒在了地上。
他的掌心蹭掉了一大块皮，血丝丝缕缕地渗出来。他盯着掌心看，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猩甜的，并不好吃。
原来人类痛起来是这种感觉吗？
他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隔着门板喊了一声娘。
那只母羊温顺地趴在门口，没有任何反应，然而他的叫声似乎惊动了其他的存在，江小鹿听见潮水般的私语声由远及近、层层叠叠地向他涌来。
“好饿啊。”
“天终于黑了。”
“我们该吃饭了。”
“找到他了。”
“他在这里。”
“快过来，快过来。”
最先找到门口的“人”重重地拍响了门板，嘴里发出方父的声音，“芽儿，快给爹开门。”
江小鹿透过门板看过去，那个人形生物微笑着举手站在那里，仍然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它长着一张和方父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更僵硬也更精致，像一个提线木偶。
既然方芽的母亲可以变成一只母羊，那么方父为什么不能变成一只木偶呢？
江小鹿朝门的方向走近一步。这个举动刺激了“方父”，他更加大力地拍动着木门，嘴角向耳根处开裂，露出森森的雪白牙齿。
他的牙齿像是用最普通的纸裁剪而成，却又在漆黑的夜里泛着冷冷寒光。
他用着与白天呵斥方芽时截然不同的温柔语气催促道：“怎么了芽儿，爹回来了，快给爹开门呀。”
看起来脆弱的门板竟意外坚固，在他重重的拍打下仍严丝合缝的关着，没有被拍烂的迹象。
没有主人的邀请，他们打不开这扇门，而异变后的“方父”已经不是这里的主人了。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院子里。
他们有的是白天江小鹿见过的拦路人，有的是他没见过的，无一例外都是面带微笑的人面木偶。他们像是某种夜行生物一样在夕阳落山之际齐刷刷地从村子里的各个角落苏醒，寻着人肉的香味儿一窝蜂地挤入这个小小的院子，用叹息一般的语气低吟。
“芽儿，芽儿。”
江小鹿终于想起来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这些人面木偶的做工和他在吴三手家看到的纸人极为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们都有眼睛。
所以他们活了过来。
吴忧呢？吴忧也会变成木偶吗？如果他没变成木偶，那他……会变成盛清和吗？
江小鹿蓦然抬头，乌黑的眼里像燃着两簇极亮的火苗，他搞不懂人类的情绪，只觉得胸口那个鲜活跳动的肉块好像被什么用力捏住，他在那一瞬间忘记了呼吸，窒息感鼓动着某处神经，一下一下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不怕这些东西，可是盛清和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会倒霉地被水鬼拖进河里，也会被女鬼半夜缠住无法脱身。
虽然盛清和总是表现的神色淡淡，可是他真的不会害怕吗？
他说过会保护好他的人类。
江小鹿闭眼站了片刻，忽然用力攥了一下拳头，他感到了尖锐的痛感。已经凝固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他盯着伤口笑了一下，然后顺手从角落里抽了一根长长的木条。
他将掌心的血抹在门板上，弯着眼睛笑问：“你们饿了吗？”
血的味道缓慢飘散，如果沸水滴入了滚烫的热油，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一个、两个、几十个、上百个，他们都在重复着相同的话语，那就是饿啊，好饿啊。
江小鹿按在门板上的手一用力，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冰凉的夜风灌进来。
“我也好饿啊。”方芽的脸上露出独属于艳鬼的表情，眉梢微微挑起，漂亮的下颔线收出冷淡的弧度，带着点骄矜与不耐烦地道：“可惜，你们这种东西，还不配成为我的食物。”
外面安静了一瞬，顺着敞开的大门，江小鹿终于看到了外面的全景。遍地都是人偶，院子里、土路上、山坡上，他们动作一致地扭头，齐齐地将视线聚焦在了那个小小幼童身上。
那是一双双荧绿色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 2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