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鹿》植物脉络

19、第 19 章

　　得不到关注的小女儿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忽视。她慢慢停止了抽噎，默默地自己又端起碗吃饭，她分得的那碗粥里本就没多少米粒，她极珍惜地吃完，然后撒娇一般地端起来给女人看，“娘，你看我吃的多干净呀。”

　　女人仍然未理，固执地维持着那个喂饭的姿势，乌黑的瞳仁注视着江小鹿，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没变过。

　　江小鹿凝视了她半晌，微微前倾身体张嘴吃掉那一勺粥。

　　女人立刻从碗里又舀了一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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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吃了大概有小半碗，江小鹿偏头躲过了女人的下一次喂食。

　　“娘，我吃饱了。”

　　女人眼里的神色终于生动起来，欣喜地道：“芽儿比昨天多吃了一勺呢。”

　　她放下碗，用温暖粗糙的掌心摸摸男孩的额头，亲昵地替他拽了拽衣服下摆，“芽儿带妹妹出去玩会儿吧，娘把家里面收拾收拾，等中午给你爹送完饭，下午娘带你去山上割猪草，山上好玩的东西可多了。”

　　小女儿插嘴道：“娘，我也想去割猪草。”

　　女人这次倒没有忽视她，偏过头笑着说：“好，娘也带元儿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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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小鹿按照女人的嘱咐带着所谓的妹妹出去玩。芽儿生得唇红齿白，身上还穿着一件漂亮的水红色夹袄，皮肤比身边的元儿还要白皙几分，远远望去像是两个漂亮的小姑娘正牵着手走在路上。没走几步，前面远远出现了一个岔路口。等走近发现原本的土路从这里分出左右两边，江小鹿尝试着向左走，额头碰到一层无形的阻力，软软地将他弹了回来。他用手试探地摸了摸，五指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压出了波浪的条纹。

　　看来鬼域的主人并不想让他走左边这条路。

　　或者是在此时这个时间节点，芽儿只能走右边这条路。

　　江小鹿牵着小女孩向右边走，果然这次顺利无阻地通过。

　　他没有继续前进，而是退回原来的位置，问身边的小女孩：“你想去哪边玩？”

　　小女孩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遥遥一指右边的方向，“想去这边玩。”

　　江小鹿说：“可我想去左边玩。”

　　元儿摇摇头，“不，哥哥想去右边玩。”

　　“不。”江小鹿说：“我想去左边玩。”

　　元儿的脸上出现了和女人喂饭时一样的僵化，乌黑的瞳仁似乎也微微放大，她固执地纠正道，“不，哥哥想去右边玩。”

　　她又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哥哥想去右边的山上玩。”

　　风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路边的枝叶都停止了摆动，沉寂得仿佛死物。元儿脸上的僵化越发严重，皮肤开始出现龟裂，然而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仍然死死盯着江小鹿。

　　江小鹿没有再试图激怒她，他随手从路边折了一只花放在手中把玩，语气随意地问道：“为什么不能去左边玩？”

　　元儿好像年久失修的器械，话语间出现明显的卡顿，“左边、有人。”

　　“有好多人。”

　　“哥哥、不喜欢人。”

　　“这样啊。”江小鹿扔掉了花，拍去手上沾的尘土，重新牵起小姑娘的手，“那就走右边吧。”

　　四周的虫吟叶动再次响起。元儿脸上的龟裂渐渐消失，眼睛又恢复了柔软明亮，笑嘻嘻地说：“好呀，元儿喜欢和哥哥去山上玩。”

　　山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玩的。

　　眼下正是早春，气温还十分寒冷，万物均未复苏，触目所及皆是一副凋敝的模样，偶尔零星几点绿色入眼，更是徒增了几分萧瑟。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元儿自从走上这条路后就不再说话，只顾着闷头向前。江小鹿还没有适应人类的身体，走得十分跌跌撞撞，原本和她步速相近，后来竟被她带着小跑起来。

　　然后就和人撞了个满怀。

　　他望进对方乌黑的眼睛，心跳忽地失了一拍。

　　芽儿和江小鹿的反应在这一刻达到某种奇异和谐的统一，明明是毫不相同的面孔，他却从这人身上感知到了盛清和的气息。

　　清冽好闻的气息涌入鼻腔，对方扶住他的肩膀，和他拉开距离，因为个子要高他一头，故而可以皱眉俯视他，轻轻问道：“没事吧？”顿了顿，又问：“你们是谁家的女孩儿，怎么独自跑到山上来了？”

　　江小鹿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身体的控制权在这一刻被再次夺走。

　　要是往常他早就发起了脾气，虽然一时片刻离不开这里，但也不会让鬼域的主人占到便宜。只是此时他觉得眼前这一切也算新奇有趣，所以才能按耐住性子，以旁观者的姿态待在这具身体里看着事情的发展。

　　就当是为他和盛清和的生活增加一些新鲜感。

　　只是，对方此时是和他一样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还是完全失去了原有的记忆呢？

　　正当江小鹿思考这些事情时，就听见芽儿气鼓鼓地开口，“什么女孩儿啊，你是眼睛不好使吗？我是男的！”

　　这个诘问的语气让江小鹿微微挑起眉毛。

　　撞到他的人眼里浮现出一抹了然，他松开抓住芽儿肩膀的手，轻轻浅浅地说了一句抱歉。

　　芽儿这才仰头看清了他的全貌。对方长得真的很好看，眉目疏朗、气质隽永，一身打着补丁的青衣短打也掩盖不住小少年清瘦如竹的身形。芽儿长这么大见到的人不多，但眼前这个人绝对是里面最好看的一个。

　　可恶，刚才不该那么粗鲁的。

　　江小鹿听到了芽儿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后悔的情绪没持续多久，下一秒，芽儿鼓足勇气开口问道：“我叫芽儿，你叫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在村里见过你？”

　　“我叫吴忧，是村口吴三手的远房侄子。”对方回答他道：“我是这段时间才搬来的，因为叔叔没有儿子，所以父母把我过继给了叔叔。”

　　芽儿拧起了一边眉毛，带着疑惑地直白问道：“是那个给死人做东西的吴三手吗？”

　　元儿倒吸了一口凉气，扯了一下芽儿的衣角，小小声地说：“哥哥，你不能这么说话。”

　　吴三手开了村里唯一一家棺材店，专门卖棺材纸钱，也会自己做一些好看的纸人纸衣摆出来卖。他本来不叫吴三手，但因为画得逼真，村里人说他比寻常人多长了一只手，见面都戏称他为吴三手，久而久之他真实的名字反而没人记得了。

　　只是这个戏称也不是人人叫得的，生老病死是村里的大事，吴三手将棺材店开了大半辈子，村里人提起他都会带几分敬畏与忌讳，现在只有老一辈的人才会叫他一声吴三手，像芽儿的父母见了吴三手，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三爷。

　　江小鹿本来以为芽儿会是懦弱内向的性格，没想到在外人面前倒很有几分嚣张。想想也是，他虽然天天作女孩儿打扮，但毕竟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母亲对他更是过分宠溺，父亲严厉，却也不是天天在家，他不在家的时候，自然没人能管得了芽儿。

　　还好吴忧没有放在心里，他只是嗯了一声，轻轻道：“对，就是那个吴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