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甲系统》飞雪的影子

4、第一天

　　日暮时分，晚霞染满天际，村舍中三三两两燃起了炊烟。

　　附近的屋舍里传来了饭食烹熟的味道，同时响起的还有大人们吆喝孩子的声音：“大毛、大柱、二丫家的，回来吃饭了！”

　　闻到饭菜的香味，几个孩子立刻憋不住了，一哄而散地往回跑，唯有抓他衣角的那个小矮墩，跑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大哥哥，你不回家吃饭吗？”

　　孩子的眼神澄澈剔透，一眼见底，盛满了纯粹的疑惑与担忧。

　　“家？” 陆仁被这小娃娃仰头注视着，心中蓦地一暖，继而又一酸。

　　他怕是已经没有家了。

　　“简大毛！”

　　突然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响起，最近那个农家院子的大门被“啪”一声打开，一道女声气势汹汹道：“喊了你多少遍了，还在外面玩不回来！都什么时辰了？天都快黑了！”

　　小矮墩一听这声音，登时像一只受惊的狸花猫一般，全身毛都炸了起来：“阿妈！我这就回了！”

　　还没等他噔噔噔跑进，一妇人从院内跨步而出，恨不得提耳朵将他揪回去：“我看你又想挨打是吧！整天上蹿下跳地不像个样！看等你爹回来……”

　　话未说完，声音猛地顿住。

　　她看到了站立在树冠下的少年。

　　彼时晚风正起，树叶簌簌摇曳，少年瘦削的身影立在风中，抬起的眼眸里倒映着山川河泽、落日余晖，却似乎满是落寞。

　　怔立半晌，她才回过神来，一丝尴尬的笑意浮上面容，这看起来仍十分年轻的女人几乎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知这位小公子是……？”

　　简大毛扑过去，抱住了女人的腿：“阿妈，大哥哥是来找陆爷爷的！”

　　“陆爷爷？” 女人默念了一遍，看过来的目光有些复杂：“小公子是陆伯的什么人？”

　　陆仁礼貌作揖：“在下陆仁，陆昌祺是我叔翁，敢问嫂子，我叔翁他…？ ”

　　女人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瞒小公子，陆伯去年就走了。”

　　她看着陆仁，有些不忍道：“那封信寄出去后，陆伯便病得起不来了。”

　　“山高路远，他自知可能等不到人来了，便和村里交代了后事，之后不过一个月便去了。”

　　陆仁垂下眼睫，语气有些艰涩：“叔翁他……有子嗣吗？”

　　女人摇摇头：“没有，陆伯无儿无女，自简婶走后便一直孤身一人。”

　　果然，他都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蓄意，这个身份，连一个亲缘熟识都没有。

　　陆仁谢过女子：“多谢嫂子，叔翁既已仙去，我这个后辈到此，理当去拜祭，还望嫂子告知我叔翁生前居所和所葬之地，待明日我准备好祭品，再去坟前祭拜。”

　　女人看了看天色，又看他这半大少年孤零零的模样，怕是跋山涉水而来，一个亲朋好友也无，顿时有些心软：“不着急，你一个人刚到村里，我看你身上连盘缠包裹都没有，饭都没吃吧？先到我家吃饭，等孩子他爹回了，我让他带你去找村长，把那房子钥匙给你，先安顿下来再说。”

　　她说的这话，正是陆仁目前所急需的。

　　陆仁心中感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谢嫂子！”

　　女人摆摆手道：“谢什么谢，我姓张，你叫我张阿嫂就行，陆伯在时，对我们多有恩惠，现在照顾照顾你这个小辈，也是应该的。”

　　她转身引他进门，陆仁看着她的背影，颇多感慨。

　　好像不管这世道和际遇如何，总有那么一些良善好心之人，像暗夜烛火一般，在漫漫路途中给他坚持下来的勇气。

　　简大毛率先欢呼：“哦～吃饭喽吃饭喽！大哥哥来家里吃饭喽！”

　　他小跑着一路冲进门去，不多时又冲回来，挨在陆仁身边转来转去，像个小陀螺似的，看起来高兴地不得了。

　　张氏看着他那兴奋的样子，无奈摇头，朝陆仁道：“这小子皮猴子一样，喜欢谁就爱粘着谁疯，你要嫌他烦，让他带弟弟去！”

　　简大毛一听，立刻倚着陆仁乖巧起来：“不带弟弟，我要和陆哥哥一起玩！”

　　弟弟太烦了，他才不要带他玩呢！

　　陆仁牵起简大毛的小手，讶异道：“大毛还有个弟弟？”

　　张氏掩嘴一笑：“是啊，我家两个小子，小的那个还不满周岁，刚刚会爬哩。”

　　他跟着张氏跨进院门，院内格局简单，青石外墙围起三间黄泥土房，斜侧棚屋里升起袅袅炊烟，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从屋后探出枝丫，叶子稀疏的虬枝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柿果。

　　简大毛抓着他的手，短短胳膊指着枝桠上累累的柿果：“陆哥哥，看！要吃柿子吗？我家有好多好多柿子哦！”

　　陆仁上午吃了一肚子野果子，本想要拒绝，张氏却开口了：“快要吃饭了，想吃柿子待会儿吃，再说了，几个果子而已，等你陆哥哥安顿好了，给他打几筐下来做成柿饼慢慢吃都成。”

　　她说完，也不管两小只什么反应，风风火火地向着那处屋棚走去，边走边大声道：“娘，来客人了，我再来添一道菜，你带着陆小哥去堂屋里休息下，顺便看看二毛醒了没有！”

　　厨房里探出个头发花白，身形矮瘦的老妇人，看到陆仁，面露惊诧：“秀兰啊，这哪来的俊后生哟？”

　　张氏道：“是陆伯的侄孙来了，可怜见的，不知跑了多远才到这儿，连个吃饭歇息的地儿都没有，我留了他吃晚饭，等会儿山林和爹回来，让他们带着去村里报备一下。”

　　老婆婆从厨房里腾出地来，笑呵呵地邀陆仁往正屋里走，对他看了又看：“我说呢！十里八乡就没见过这么俊的小郎君！”

　　陆仁感受到了这位阿婆的热情，有些不好意思道：“婆婆谬赞了！”

　　阿婆：“连说话都不一样，小哥是读书人？”

　　陆仁咳了一声，摇头否认：“不是，只是读过几本闲书，认得字罢了。”

　　他倒不是谦虚，虽然他在现代读了快二十年的书，但是和古代那种悬梁刺股、寒窗苦读，以科举为业的读书人还是很不一样的。

　　让他学经义做诗词，那是难为他了。

　　而且他初来乍到，不知道这世界朝代背景、历史更迭，也不知道相关的山川地理、人文典故，仅仅是认得字，不是目不识丁的文盲而已。

　　他可不敢托大称自己为读书人。

　　“这还不算？”阿婆给他搬了个凳子，端来一杯热乎的茶水：“整个镇上都没出过几个读书人嘞，像小哥你这样读文识字的，大家伙见了都要喊上一声先生！”

　　陆仁弯腰接过茶水，简大毛跑进了里屋看弟弟，没有小孩子褥，陆仁只好和阿婆唠嗑：“一句先生还是当不起，不过婆婆既然这样说，那我更要努力了！”

　　努力赚钱养家，安身立命。

　　可不多时，他就有点后悔。

　　这位阿婆简直是个社牛高手，看陆仁这斯斯文文，礼貌又温和，特别好说话的样子，谈性愈发高涨，简直比上门查户口还详细：

　　“陆小哥今年多大了呀？”

　　“才十五个头就这么高了，可真肯长！”

　　“这年纪，应该还没成家吧？”

　　“老陆说过祖籍是北沧州的，小陆是从沧州来的？哎呀听说那可是国朝最北边了，那边冬天的雪真堆有屋头这么高？”

　　“可惜没来得及见老陆最后一面，人老了，就时常念着家里，盼着回去哩！”

　　陆仁都被问麻了，到最后就只能点头微笑，很多问题他根本不了解，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幸好此时厨房烟火已熄，张氏将饭菜端进来，唤道：“饭菜好了，快来吃饭了！”

　　陆仁帮忙将碗筷摆好，粗看了一眼，饭是栗米饭，再加几盘青叶菜，一碗蒸鸡蛋，一道鲫鱼汤，饭菜比较简陋清淡，但看出来已经是用心待客了。

　　简大毛从房间里跑出来，鼻头耸动，扒在桌前目不转睛：“好饿呀！”

　　陆仁问他：“弟弟还没醒吗？”

　　小孩子摇了摇头：“睡得可香了，像小猪猪！”

　　张氏笑道：“不管他，那小子等睡醒了再喂，我们先吃！”

　　还未等开动，院门便传来了动静，“吱呀”一声，是有人进了院子。

　　张氏侧耳一听，脸上露出喜色：“巧了，是你简大哥他们回了！”

　　简大毛饭也不吃了，像小兔子般窜了出去：“阿爹，阿耶！”

　　陆仁眉毛一挑，起身相迎，是这家的男主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