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赎了别国质子之后》安槿宝

2、第 2 章

　　那边打骂的动静也逐渐变得听不真切。
　　岑妤面色未变，只是蜷缩了一下指尖。
　　车厢四个角坠着紫玉的马车去而复返，缓缓停在众人眼前。

　　紫菀挽起闱帘，从车厢里下地，上前几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欠身给诸皇子行礼：“给几位皇子殿下请安。公主殿下让奴婢过来问候一声，一别三年，几位殿下可还好？”

　　几位皇子忍不住朝着那不远处安静停着的马车望过去。
　　昏暗的马车里，一位少女安之若素地端坐着，神色平和，一如他们记忆中清泠泠的气质。
　　几位皇子面面相觑，脸上纷纷露出客气的笑来，拱手朝她施礼。

　　“大皇姐回来了？”
　　“劳大皇姐记挂，一切都好。”
　　“大皇姐回来，怎么也不让人说一声，免得脏了皇姐的眼睛……”
　　紫菀笑意吟吟，三两下替公主回答了他们的寒暄，继而才说起正事：“公主才回宫，风尘仆仆的，身心疲乏，不愿在这手足重逢的喜日里见血光，还请诸位皇子行个方便……”
　　方才叫得最起劲的二皇子穿了一身魏紫色衣袍，闻言有些不乐意，但还是点头道：“应该的。”
　　说完，转过身朝那蜷缩于地面之人冷嗤道：“便宜了你！若不是今日大皇姐回来了，我可不会轻易饶恕你。”
　　紫菀笑着赞他：“二皇子殿下最是宽仁，且就饶了他吧。”
　　二皇子冷哼了一声，到底还是给岑妤的面子，带着几人转身离开。
　　众人如鸟兽散去，没了遮挡的视线，岑妤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墙角下的少年身上。

　　他穿着一袭藏蓝色的袍子，已经被鞭子给抽破了，背上露出三道划痕来，宽约一段指节，长如蛇般，血淋淋的。
　　少年缓慢地一手撑着墙面，动作迟缓地站起身来。
　　随着他起身，几缕碎发垂落于眼睫，遮住了他一边眼眸。
　　露出来的那边眼眸，眸色乌黑冷沉，如同古潭深幽，没有一丝波动。
　　生得倒是面如冠玉，只是周身的气质太过阴沉，损了那能使月落星沉的容貌几分。
　　他才踏出一步，衣袍上浸透的血便一滴一滴地往地面上掉。
　　很快，就染红了两三块地砖。

　　紫菀秉承着好人做到底的想法，开口吩咐了一声让余下的侍从将他送回去。
　　侍从们却是纷纷退却，神色中流露出胆怯之色。
　　紫菀皱起眉头，质问道：“怎么宫里的侍从胆子变得这般小了？不过是些血，就怕得这样。”
　　说着，自己便上前想去搀扶少年。
　　双手才挨近对方的袖摆，便突然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直朝自己刺过来。
　　紫菀的双手颤了颤，抬起眼眸，正好和少年散发出凶意的眼眸对上。
　　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让她有种仿佛对上的是一匹狼一般的错觉。
　　可被压迫的感觉不是错觉，紫菀都要怀疑，若是她再做出什么举动，少年真会如狼般撕咬她一样。

　　所幸她的僵硬没有持续太久，马车里发出一声清泠的呼唤：“紫菀。”
　　紫菀如蒙大赦，连忙颤着嗓子应了一声，匆忙回到马车里。
　　这下也没人敢拦那少年，他眸光冷淡，自己一边扶着墙，一边缓慢而又坚定地走远了。
　　岑妤的目光落在他如夜晚般冷沉的背影上，少年身形颀长，却瘦弱得仿佛皮包骨，宽大的衣裳底下是纤细的脚踝。

　　她并未看太久，几息后便慢悠悠地转移了目光，落在沿着他离开的道路上，少年身后是一行血迹斑斑，染红了一路的砖石。
　　她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缩起指尖，淡声吩咐道：“走吧。”
　　能做到这份上已是大发善心，其余的，就不关她的事了。

　　—

　　坠着紫玉的马车在一座偌大的红墙琉璃瓦宫殿门口稳稳当当地停下来。
　　紫菀先下去，而后转过身来搀扶岑妤下地。
　　岑妤由她搀着，稳稳地站立在地面上。她抬起眼眸，望向面前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宫殿。
　　宫殿原先紧闭着的门已经被敞开着，似乎在迎接旧主人的归来。

　　万年不腐的沉香木做成的牌匾上，用金粉刻着三个龙飞舞凤的大字——长绵宫。
　　她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长绵，是希冀她福泽长绵的意思。
　　这还是她生母在世的时候，早早地就替她修缮起来的宫殿，彰显着独一无二的尊贵。
　　只是许多时候，她都是独自一人待在此殿中罢了。
　　岑妤抬脚走进庭院里，还是她走前的布置，庭院干净如许，只在两侧各摆了六盆珍奇花卉。
　　随着她走进来，庭院里久候的宫人也一齐下跪俯首，扬声道：“恭迎长公主殿下归来。”

　　岑妤不大喜欢这样声势浩大的排场，见此只摆摆手示意她们起身。
　　众宫人起身后，其中一人垂首上前几步，低声开口：“陛下早几日接到了长公主的来信，便令奴婢们好生打扫长绵宫了。”
　　岑妤要回宫，自然不能一声招呼都不打，从江南出发前一日，便先送信到了盛都。
　　算算日子，齐王也应该是前几日才能收到。
　　她“嗯”了一声当做回应，也知道宫人辛苦，转过头扫了一眼紫菀，淡声吩咐：“赏。”
　　紫菀应了一声。众宫人又是一拜，不过这次的语气里便带着真情实感的高兴了：“谢公主殿下！”
　　岑妤不以为意，抬脚便往正殿里走去。她有洁癖，一路上舟车劳顿，回来后需要沐浴更衣。
　　那领头的宫人也跟着进来，不过只是为了说最后一件事：“晚间陛下在净福宫设宴，给公主殿下接风洗尘。”

　　岑妤的脚下一顿，过了片刻，她似乎才愿意接受这个消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紫菀一听她的语气，便知晓她是心中不耐了。
　　那宫人却不知道，毕竟长公主的冷淡性子，阖宫上下无人不知。
　　她只当岑妤是心里高兴着呢，又顺水推舟地奉承了一句：“陛下真是疼爱公主，这满宫里的皇子，也无人比得过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岑妤闻言，闭上双眸，薄唇中溢出一丝讥诮的轻笑。
　　只是轻如叹息，无人听见。

　　紫菀打发了那些讨赏的宫人，回到浴室里的时候，只闻得屏风后微微的水声。
　　她绕过屏风，只见少女将双臂搭在浴桶的边沿，脸蛋被热气蒸出红，反倒给她增添了几分气色。
　　她闭着眼眸，眼眸抬也没抬一下地问道：“雪蚕那边，几日能到？”
　　雪蚕是岑妤身边两位大宫女的其中之一。只是在北上途中，因岑妤带着的东西多，赶路不方便，便让紫菀陪她岑妤先行，她身上有功夫，倒也不怕遇上歹人，迟几日赶来。
　　紫菀留意着的，进宫收拾妥当后，便命护送岑妤进京的护卫们折返去接雪蚕。
　　她估摸着回答：“至多不过三四日，殿下不必担心。”
　　少女轻轻地“嗯”了一声，紫菀拿瓢舀起一些热水，慢慢淋在她的肩头。
　　岑妤的发髻也是松散了的，方才洗过，湿漉漉的如同海藻般贴在她雪白的肩背上。
　　紫菀看着，暗自赞叹，也不知日后谁有这福气尚公主。

　　沐浴完毕后，岑妤随手拈过放置于一旁木凳上的白色里衣，套在自己身上。她莲步轻移，踩在地毯上，来到铜镜前坐下。
　　紫菀跟过来，从桌案上的木匣子里取出一柄象牙篦子，细致地替她梳理起长发。
　　岑妤的青丝是生来的细软，也很少打结，梳理起来很顺畅。
　　才梳了一会儿，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快，那脚步声停在门外，和守门的宫女说了两句，岑妤依稀听见“皇后”这两个字。
　　守门的宫女很快便进来通传了，低声道：“皇后娘娘身边的清荷姐姐来了，说是奉命来给殿下送晚上出席宴会要穿的衣裳。”
　　紫菀听了这话，转过眼眸去瞧少女的脸色。
　　当今齐国的皇后是继后，而长公主却是先皇后所生。
　　因着这层微妙的关系，皇后对岑妤向来是敬而远之。
　　想不到岑妤才回来，皇后此番突然转了性子，也不知是何目的……
　　岑妤的眼眸落在光可鉴人的铜镜中映照出的美人面上，弯起唇角，吩咐道：“传。”

　　很快，便有一位穿着各宫管事大宫女才能穿的浅紫色衣衫踏进了内室里，身后还跟着两名小侍女，侍女手里端着托盘。
　　清荷一进来，眼眸便不动声色地在少女脸上滑了一遍，暗含打量的视线，岑妤感受得分明，却只是好整以暇地坐着看她。
　　清荷在看清传说中未曾治愈的长公主面容，如往日一般平静，只是比常人更加苍白些时，眸光不由得闪了闪。
　　想起那位贵妇人在凤仪宫里听闻长公主命不久矣时唇畔露出的微笑，她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上前两步朝着少女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听闻殿下归来，心中欢喜得紧，只是……听说公主殿下在江南并未寻得良方？”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探听到了的消息是否属实。
　　少女却是一手捏着青黛笔，细细地描着自己的一双柳叶眉。闻言，只言简意赅道：“确实未能寻到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