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赎了别国质子之后》安槿宝

1、第 1 章

　　十月初，随着一阵寒风刮进盛都城里，一夜起来，人们便见庭院里落了一地素雪，还挂着几片枯叶犹带秋日气息的枝头上，也便覆上厚厚的一层，彻底带来寒意。
　　有人穿得少了些，走在街道上，猛地打了个喷嚏，拢了拢衣衫，还是决定匆匆打道回家去添衣。

　　步伐匆忙，从和一辆马车擦肩而过，悄无声息的，少女伸手掀起帘子的一角，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
　　盛都的空气里皆带着寒气，这副景象她是见过的，但因增添了银装素裹，又透出些许新鲜气息来。
　　有一阵风迎面吹拂而来，惹得她感受到一股寒意，肩头轻颤，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指间捏着帕子，掩了掩唇。

　　“殿下，外头风大，别看了……”
　　坐于马车里的一名紫衫丫鬟忍不住轻劝了她一声，伸手将布帘放下，转身从马车的隔层里取出来一只小白玉瓶子，连忙递给少女。
　　少女揭开瓶口的塞子，在细腻的掌心倒出来一粒乌色药丸，她指尖捏着那枚药丸，神色平静地吞入咽喉。
　　那紫衫丫鬟早已备好温度适宜的温茶，奉到她手边。
　　看着少女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送药，她忍不住低声抱怨道：“那许神医……还说是什么名誉天下的江南名医，殿下花了多少功夫去寻他，好容易寻到了，却只给了这么一小瓶药丸，作用也不大……”
　　她是跟着少女一同长大的丫鬟，说是情同姐妹也不过分了，见她的病总是不好，自然焦心。
　　说着，眼眸忍不住又落在少女身上。

　　少女拥有一张苍白的瓜子脸蛋，双眸如秋水盈盈，唇上却只有一点粉红，较之正常人面色如纸般白皙得近乎透明。
　　只是眉眼如画，越发给她增添了丝丝缕缕的娇弱气息。
　　她身段纤弱，身子笼罩在宽大的雪青色外衫底下，像是身量还未足似的，外衫略有些空荡荡的。
　　里头也是如出一辙的雪青色衣裙，裙摆蜿蜒在马车里，如同春暮时分还未消融的一抹冰雪。
　　紫菀越看，心底越是弥漫起一股酸楚来，低头悄悄拭泪。
　　岑妤却是因着她的话，想起了自己在启程回京前，和那位名满天下的神医最后一次交谈的画面。

　　江南阴雨连绵，虽不似北方寒冷，却是另一种沁入骨子里的阴冷。
　　庭院里，一株偌大的桃花树下，摆放着才下到一半的棋盘，盘上黑白子各自散落。有一片花瓣自枝头飘然而下，落在她的碧玉茶杯里，因专心棋局，茶水早已凉透了。
　　她似乎因着这轻微的响动，才缓缓回过神来，抬眼望向坐于自己对面，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老头穿着一身麻布粗衣，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农人。但岑妤却看见了对方那双藏在凌乱的碎发底下的双眼，发出精明绝伦的暗芒。

　　“许神医，我这病……”她放下捏得温热的白子，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追问道。
　　老头却只懒散地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别急，你这病暂且好不了……要等等。”
　　岑妤才找到他人的时候，这位神医就让她等，如今春去秋来，她在江南也待了大半年的时光，他却一直未松口，只说“时间还未到”。
　　岑妤不着急，她的身子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急于一时。
　　只是……
　　她蹙眉，低声问道：“神医到底是要我等什么？”
　　怎么也要让她知晓到底是等什么，心里才有个底。
　　许神医从棋盘前站起身，拂落身上的落花，意味深长道：“公主可回京城了。如今再急也没用，等公主遇见一人，我给你开的药方最后一味药，才能找齐……”
　　说完，他就背着手，闲庭信步地走了，徒留岑妤独自一人沉思。

　　只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再者……许神医的话其中一点说对了。她自从三年前离宫去天下遍寻良医，已有许久未曾回到盛都故土了，心中确实存了回去的念头。
　　许神医既说如今再急也无用，她索性不再想，次日便命人收拾了东西，踏上回京的路程。
　　从南国至地处北方的齐国，山高水远，等她回到故土，已是半个月之后了。清明将过，街上未免落了些冷清之景。
　　说来也怪，自从吃了临行前许神医给她送的丸药，如今她的身子仍是如同弱柳扶风，却到底尚有气力赶路。
　　若不是如此，一路上风雨兼程，行水路又换马车的颠来倒去，恐怕她的身子早就受不了了。

　　如此胡思乱想着，马车已然驶入了皇城中，相较城外，城内安静如许，唯有偶尔路过的宫女，见到马车四个角上系着的紫玉玉佩，连忙垂首侍立于墙角下，静待马车过去。
　　马车缓慢地从两名穿着浅蓝色罗裙的宫女跟前驶过，等到轱辘声远去，二人才敢抬起头。

　　其中一人望了一眼远去的马车，按捺不住好奇心地打听道：“姐姐，这是哪位主子的马车？怎么从未见过？”
　　被她唤作“姐姐”的宫女显然年岁比她长些，闻言扫了她一眼，眸中含着轻蔑，漫声道：“你才进宫不过两月，自然不认得。”
　　那小宫女却是个心思活络的，怕不认得那马车里的贵人，下回见了冲撞上，便缠着她嘴甜地央求道：“好姐姐，我不知道，姐姐见多识广，你就告诉我罢。”
　　年长些的宫女闻言，被奉承得舒心了，方才悠悠开口道：“你可瞧见那马车四个角上坠着的紫玉了？”
　　小宫女点点头。这个她是知道的，因这是风俗。
　　只要能买得起马车的人家，都会在马车的四个角系上物件，标志着主人的身份。只是普通的官宦人家，至多不过系上一块刻着主家姓氏的木牌。
　　而皇家，则会系上各种珍奇物件儿，比如说太子殿下东宫的马车，就系的是白玉葫芦；大皇子的则是金质宫灯。

　　“紫玉在宫中，只有一位用得起。”大宫女四下扫了一眼，确定无人，压低了声音道，“便是住于长绵宫的长公主殿下。”
　　小宫女却是好奇地问道：“长绵宫？可我有时经过那处，皆是宫门紧闭的。”
　　“那是因为长公主三年前离宫去寻名医了。”大宫女继续解释道，“据说当年先皇后生下长公主时，是一个清晨，天光破晓之时，却显露出一片紫色光芒，紫气东来，是极尊贵者出世才有的吉利兆头。因此长公主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比皇子们还要紧些呢。”

　　“只可惜……”大宫女摇头叹息，“她自打一出生来，便先天不足，身子骨孱弱。”
　　小宫女吃惊地睁大了双眼，好半晌才消化了这些皇家内情，还想多问些事情，二人转过墙角去，却望见有宫人迎面而来，连忙咽下了好奇心，匆忙低头走远。
　　而那些话，也像是这阴雨时节吹来的一阵风，尽数消散于风中。

　　—

　　被议论的悬挂着紫玉的马车往前驶了一段距离，皇宫中寂然无声，也因此，那远远传来的高声嬉笑便显得分外刺耳。

　　“你这陈国来的异血奴，不过打你两下，还敢咬我？！给我狠狠地抽他！”
　　“二皇兄，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打死了他？”这一道声音的主人含着疑虑。
　　接着仍是先前开口的人的声音，嗓音极为猖狂：“怕什么？这是齐国，谁会在意他的死活？”
　　马车渐渐地行近了，那声音也越发的近，还有长鞭破风抽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传来，只听动静，便已足够使人不寒而栗。

　　紫菀掀起了车帘的一角看出去，只见宽阔的宫道上，几位穿戴华丽贵气的青年，正围着一人。
　　那人双手抱头地蜷缩在地面上，身上洇湿出一片血迹。旁边还有侍从不断地挥起鞭子，打在他身上。
　　“委实可怜……”
　　紫菀心软，但也只能念叨一句，毕竟那些青年她是认识的，在皇宫里能如此肆意妄为，除了几位皇子不会再有别人。

　　岑妤透过那闱帘望出去，却是从间隙里，恰好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那双眼眸极黑，极冷，眸光沉沉，如同浸于深潭中的冷月，散发出幽寒的光华。
　　对视只有一秒，岑妤便缓缓移开了视线，感觉背后微微沁出了凉意。
　　如同在山林之中被孤狼盯上。

　　她没有叫停，马车也平缓地往前行驶，很快就超越了那副场景。
　　过了一会儿，紫菀都以为她没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的时候，听见少女开口，嗓音低浅：“那是什么人？”
　　紫菀闻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然是问被打的那人了。
　　她就叹了口气，说道：“那是陈国质子，往日也时常被皇子们欺辱。”
　　说着，见公主没有说话，像是在默许她说下去，她絮絮叨叨道：“说起来也可怜，从七岁上就被送到异国做质子了，这么多年时不时就会被皇子们非打即骂……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岑妤垂下眼睫，想起方才有人骂了一声“异血奴”，原来是这个意思。
　　只是她往日在皇宫里住着，知晓有位陈国来的质子，却未曾见过。

　　不想却是这种情形下见上一面。
　　随着马车远离，空气中的血腥气味也越发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