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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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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荷闻言,微微皱起的眉头不由得舒展开来,继续探道:“可,公主殿下的面色倒还是如往日一般……”
眉眼间甚至比从前更增添了一分清泠,根本不像是个病入膏肓之人。
这回少女不再开口,而是紫菀代为回答道:“在外头游山玩水,自然比闷在深宫里舒心自在些,面色好也不说明什么。”
清荷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她还想试探些话,便见岑妤转过脸来,扯开了话题问道:“我那三皇妹,还未曾定下亲事?”
清荷心口微缩,忙答了一个“是”。说话间,又悄悄抬眼去打量岑妤的神色。
少女似笑非笑地朝她瞥了一眼,只问了这一句,便没了下文。
叫清荷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暗想她莫不是猜到了什么?
紫菀却已经笑吟吟地又跟她说了两句闲话,清荷让宫人将衣裳放下,便带着人匆匆离去了。
等人一走,少女才把青黛笔随手扔回匣子里,一手撑着下巴,轻笑了一声。
比之三年前,这皇宫里的人,真是越发有趣味了。
紫菀见她还笑,不由得担心询问:“殿下……皇后不会在这衣裳里做了手脚吧?”
说着,便去翻折那条缎面裙和上衫,这一身皆是月白色的。若是病中人穿上,便会越发显得面色枯白,身形消瘦,很不相称。
少女撩了下眼皮,只闲闲道:“倒不会,她只是以为我病入膏肓,想让我做个陪衬罢了……”
闻言紫菀怔了片刻,细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三公主尚且还没有亲事。
紫菀偏心岑妤,心口涌上一股怨气,替她忿忿不平道:“殿下便是穿粗衣破衫,也比三公主美多了!皇后倒是打得好主意,让殿下做她女儿的垫脚石!”
说着,越想越气,端起那托盘便嘀嘀咕咕道:“偏不叫你如愿”,便要端出去扔了。
“放下。”
少女坐在铜镜前,嗓音平缓,紫菀却明白,她打定了什么主意,是很难再更改的。于是苦着脸走来,将那托盘仍旧搁在少女面前。
岑妤抬起指尖,轻而缓地抚摸过那衣裳细腻的纹路,如同月光般能使穿上它的人黯然失色。
人家一番好意,她不能不给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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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倾泻而下,落在一座宫殿上。伴随着丝竹管弦之音,偌大的宫殿内摆着齐整的桌席,席间偶有宫女行走添酒,坐席者皆穿着锦缎衣饰,交杯换盏,言笑晏晏。
皇宫之中,其他宫舍入了夜皆寂然安宁,今夜此处却热闹非凡。
大厅中氛围融洽,此时,门外传来一声通传。
“长公主到——”
随着这声音,朱漆的巍峨宫门缓缓开启,众人皆不由得朝门口看去。
今夜的主人公姗姗来迟,少女身段纤细,肌肤胜雪,穿着一身月白色缎面裙,裙摆曳地,随着她的行走间在地面上荡起波纹,暗银线纹的设计流光溢彩,少女面色清冷,如同一弯月牙儿降临人间。
今日能受邀赴宴者,不是皇亲国戚,便是能干的年轻朝臣。乍见如此娇美的少女,皆不由自主地呆了一呆。
还是一人看得痴了,不小心将手边的酒盏碰倒,倒在青石砖地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少女缓步上前,看向位于最上首的的父亲。
如今五国争锋,齐、陈、楚、周、赵,齐国靠着身处平原,水草丰美而屹立不倒。
齐国国君早年间很是雄才伟略,一举打下了陈国三座城池,陈国国力被大幅度削弱,不得不派出质子。
许是富贵令人渐生安乐之心,而齐王却在得了陈国一点蝇头小利之后,就退守国门,不再扩张。
而今齐王不过人到中年,却大腹便便,脸上的肉堆起来,挤得眼睛都只剩下两条缝了。
岑妤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她年幼时,被年轻俊美,风度翩翩的父皇牵着手巡视城池的画面。
微微一恍神,几息间她便回过神来,弯腰朝着坐于上首的黄袍男子欠了欠身,平和开口:“儿臣给父皇请安。”
坐于那把金丝楠木蟠龙椅上的中年男人抬手示意她起身,眯着眼打量了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一圈,霎时红了眼眶,温声道:“回来就好,路上可辛苦?”
岑妤轻轻摇头,对方这才松了口气,连连点头:“你是个福泽深厚的孩子,自有上天保佑。”
岑妤便也跟着弯起唇角道:“亦是托父皇的福。”
若是有亲近的人在此,便能看出她眼底的淡漠,无波无澜。
可惜齐王并未看出来长女的疏离。
“妤儿平安归来便好,即便身子弱也无妨,养你一世也养得起的。”皇后笑道。
岑妤转过眼眸看向她,皇后徐氏今日穿了一身品红色金丝缎面裙,裙摆铺散在地面上,如同花瓣一般,而她本人也是眉目含情,水光粼粼,堪称一句“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而她说的话,意味也很明显。长公主体弱,不宜生育,她不介意养个老姑娘。
岑妤眸色平和,像是一点也不曾留意她这话里的玄机,轻轻颔首:“若真如此,便麻烦皇后娘娘了。”
这话让皇后唇角勾起的讥讽弧度一僵,缓慢地拉平。
她不过是为讥讽岑妤身子弱婚姻上不好罢了,怎么这人完全不在意似的,还郑重其事地跟她道了声谢。
皇后心口微微一窒,没再接这话,转过了脸去。
父女二人随口寒暄了两句,岑妤便转身来到齐王身边左侧的空位上。
不必宫人引路,她也知道这是给她留的位置。
这么多年来皆是如此,齐王右手边坐着皇后,左手边便是这位“比皇子还得陛下看重的长公主”的位置。
而她的下首一侧,才是几位公主的位置。
宫人给岑妤倒了一杯白酒,岑妤端在手里,才抿了一口,便听见她父皇关怀道:“妤儿身子骨弱,酒喝多了伤胃……还不快换成花酿来?”
那宫人连忙白着脸退下去,又很快拎着一壶花酿回来,替岑妤倒了半盏。
这种酒度数不高,且清甜好入喉,一口气喝三盏也不至于醉。
“父皇思虑周全。”岑妤温和地说道。
齐王慈爱一笑,摆摆手示意此不过小事。
花酿清甜,岑妤在外游山玩水,也是许久不曾尝过故土味道,忍不住又低头抿了一口,抬眼扫了一眼她的那些便宜皇妹们。
现任齐王贪图享乐,后宫妃嫔众多,子女却算不得多。除去早夭的孩子,成年者分别有公主四位,皇子三位。
继后徐氏生有大皇子和三公主,二皇子则由贵妃所出,贤妃生了三皇子。余下的二公主和四公主,皆由名不见经传的低位妃子所生。
她思绪飘散地想着这些,便感受到一道令人无法忽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岑妤抬起眼眸看过去,对上她三皇妹隐含着忿然的眼眸。
凭心而论,她这位皇妹生得并不差,面容娇艳如桃李,唇红齿白,颇有几分继后的姿容。
她身段窈窕,今日穿了一身殷红色罗裙,散开的裙摆上绣着细细密密的芍药花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衬托得她越发人比花娇。腰肢被窄窄的带子系起,勾勒出纤细的曲线。高绾的云髻间簪着三支金镶玛瑙云纹簪,随着她的动作间摇曳生姿,显然也是精心打扮过的。
只是可惜,她并未如愿以偿地出风头。
岑妤的目光从她身上抽离,又扫了一眼厅堂内说笑的众臣子。
从一进来,她便留意到了。
皇后假借着替她做接风洗尘,其实这场宴会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给她的亲生女儿挑驸马。
可怜天下父母心。四位公主中显然最有力的竞争者就是自己,余下二位恐怕陛下都未必记得名字,为此还特地送衣裳给自己,想掩盖这唯一的对手身上的风华。
岑妤扫过一圈,在那些人里未曾见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
而且,那些人中不乏有人偷偷窥视自己,似乎没想到长公主会看向他们,和她的目光一对上,又飞快地转开。
岑妤习惯了受人瞩目,倒也不奇怪,只是……她眸色微动,忍不住询问皇后:
“宫里不是还有一位陈国质子么?今日宴会,他如何没来?”
今日能参加宴会的都是青年才俊,皇后心中不错的驸马人选,自然不会请一位质子来。
此话一出,皇后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些许,瞥了一眼岑妤。
她自然认为岑妤是故意为之的,毕竟那别国质子的低微身份,虽是皇子,也相当于弃子了。
登上皇位的可能性极低,哪怕日后被放回陈国,结局也难逃被陈王猜忌。
“质子的身份,不适合在今日你归来这样大好的日子出席。”皇后说着,涂了鲜红色蔻丹的指尖端起一盏酒,抿了一小口,捏着罗帕擦拭了一下唇角,这才继续说下去,“不过……妤儿才将回来,怎么会注意到他?”
岑妤倒是很敬佩她脑子转得快这一点,皇后在深宫中浸染多年,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
这时,三公主岑薇也似乎找到了一个感兴趣的话头,连忙帮腔道:“是呀,大姐姐,难不成你们先前有来往么?”
少女感觉到,来自最高处,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霎时变得锐利起来,几乎要将她盯穿。
她弯起粉润的唇瓣,轻笑了一声,眼角余光扫过坐在对面的皇子们。他们都是没长多少脑子的少年郎,听见提起此事,皆有些慌乱。
皇子们打骂欺辱别国质子的事情,说大不算大,说小,却也会使他们的名声受些损伤。
皇后母女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仿佛拿到了什么小辫子一般。
而且……上面那位,和她真正血脉相连的,她不必抬眼,也能猜到对方现下是怎样一副探究提防的神情。
天家亲情,不外如是。
“不算旧识。”少女嗓音清凌凌的,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力度,“是今日回宫时,见了一面。”
说着,眸光落在不远处的皇子们身上,语气意味深长:“皇弟们当时也在。”
齐王顺着她的目光,同样落在自己这三个皇子身上,开口的同时眸色一沉:“确有此事?”
三位皇子额上冒出来一层薄薄的冷汗,但也知道岑妤是帮着他们掩饰了,连忙站起身来拱手回答道:“确、确有此事,我们同质子闲聊来着……”
齐王还不了解自己这三个儿子,性子皆是些仗势欺人,欺软怕硬的纨绔子弟。
他们口中的“闲聊”,齐王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他也不是没听说过皇子们欺辱陈国质子的风言风语,只是也不会替别国质子出头,只当做不知情罢了。
如今这副情形,显然就是皇子们欺负那陈国质子,被一回宫的长女撞见了。
中年男人穿着那身几乎要被撑炸开的黄袍,目光阴沉地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端正坐着的长女,又落在那三个举止间就畏畏缩缩的儿子身上,不由得扼腕。
长女若是男身,他也不必生这些猪崽的气了。
只可惜……齐王冷着脸,伸手端起面前斟满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皇后本是想让齐王猜忌岑妤,想不到对方却祸水东引,反而让齐王对自己儿子不满了。
她脸上挂起温柔的笑,扫了一眼那没事人似的少女,轻声细语地宽解丈夫道:“皇子们都还小,闹腾些也正常。”
齐王也没搭理她,暗想皇子的性情如今难堪大任,未必没有她这位母后的溺爱。
皇后被忽视,面色如常,只是桌案底下的指尖攥着罗帕,用力得使指节发白。
岑妤免费看了一出热闹,散席时,帝后二人面色不佳,各自分开坐轿辇走了。而她则悠闲地站在门边,看着她那三皇妹冷冷地扫了自己一眼,丢下一句“如今父皇母后心情都不好,你高兴了”就拂袖而去。
岑妤挑了一下眉,到底没觉着自己做了多十恶不赦的事情。
不过她这位皇妹,从小便逻辑感人。
紫菀原唤人抬了轿辇来,少女一手拎起裙摆,缓缓坐进四面开阔的辇车里。
紫菀扬声吩咐轿夫:“起。”
岑妤坐于辇上,随着辇轿的轻微摇晃,夜风吹拂而来,吹起四面设的浅金色轻纱,拂在她面上,令人如同被春风丝丝缕缕地包裹起来一般。
少女倚靠在柔软的椅垫上,任由轻风吹动她的发丝,垂落于身前。
宴会散时,已是亥时初刻,皇宫喧闹了一时,很快陷入寂静。
等到轿辇在长绵宫门前稳稳当当地落下,紫菀转过身,低声唤道:“殿下,到了。”
却是许久未听见一声回应,辇轿里安静无声。
她迟疑了片刻,伸出指尖撩起那层薄纱,在看清辇中光景时,呼吸不由得一窒。
没了使她看得若隐若现的纱帘,轿辇中的画面呈现在眼前。
穿着月白色缎面裙的美人阖眼,标致的瓜子脸上两颊染上绯色,仿佛是夕阳时天边艳色的云雾一般。在她脸上却并不显得俗气,反而给清醒时总是冷着脸的美人增添了一丝柔丽。
她往日安眠时很是老实,只是喝多了些酒水,哪怕是花酿也有些醉人。
因此,身体不由自主地涌起些许热意,手脚便也迷迷糊糊地将领口弄得松松垮垮的。一眼看过去,那月白色的衣衫底下,是比衣料更加雪白细腻的肌肤。
紫菀心惊,连忙又唤了一声:“殿下……”
那美人这才悠悠醒转过来,睁开眼眸时眼里还氤氲着雾气,透着一股不明所以的茫然。
不过她眨了眨眼,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自己身处何地。
那眼眸里的雾气也退却了稍许,淡声开口:“到了?”
紫菀这下才算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看着她抬起指尖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衫,起身先走了出去。
紫菀默默跟上,心中暗想往日她也知晓公主容貌美艳,只是未曾发觉她已成了位大美人。
想起这个,就免不了又想起公主已经十七了……也不知陛下会给公主挑一位怎样的驸马。
她心中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公主问了她一句:“紫菀,你在想什么?”
紫菀连忙抬起头,这才发觉少女已经泡在了浴池里,微微荡漾的水面上浮着一层新鲜的玫瑰花瓣。
但因着池中姿容非凡的美人,那些花瓣也只是点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