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锁惊清（清穿）》甄悠

7、第零零七章

　　康熙四十二年夏

　　晚春还未逝，初夏已提前来。我站在婉婉居外的小河边，凝神看急湍的水。涵依道：“大小姐，墓扫了，香烧了，头也磕了，天色不早，回府吧。”我放眼远方，幽幽的道：“以后恐怕只能靠回忆缅怀江南美景。”涵依啜泣道：“涵依舍不得大小姐。”我拥涵依入怀，强颜欢笑，“说好不哭的。”涵依擦干泪，“不哭了。”我解颐一笑，和涵依手拉手进江宁城。

　　入夜后，站在屏风后的曹寅道：“都归置好了？”我绕过屏风，走到曹寅跟前，“好了。”曹寅正色道：“宫内不比家里，万事需谨慎。尤其在皇上身边当差，更得多长几个心眼。好在你心思细腻，遇事沉稳，阿玛比较放心。”我点了点头，紧盯白瓷花瓶里的曼佗罗。

　　曹寅道：“从小到大，阿玛什么事都依你，惟独这件事，阿玛无能为力。曹家是内务府包衣，生来就是皇家家奴。皇上下旨让你做御前侍女，是充分信赖你。要知道，这份殊荣很多人期盼不到。阿玛在江南为皇上尽忠，你在京城要为皇上尽孝。我们曹家世代受皇家恩泽，你一定要尽心侍奉皇上，不能有丝毫懈怠。”

　　我笑道：“女儿谨记阿玛教诲。”曹寅道：“阿玛进京述职便会相见，有什么事给阿玛写信。夜深了，明早要上船，好生歇着。”我道：“阿玛也早些歇息。”送曹寅出屋，站在湖边，目送曹寅远去。

　　过了片刻，语薇的身影出现在院门。我挽着语薇的胳膊在湖边绕圈，“今晚我们姐妹同睡，以后不知何时才有机会。”语薇低声道：“也许明年我就会进宫陪姐姐。”我叹口气道：“回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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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乾清宫见完驾，在总管太监李全的引领下，穿梭在富丽堂皇的故宫大院内。

　　康熙有言，御前当差，代表的是皇上，是大清，规矩礼仪不可或缺，于是让我同刚进宫的秀女学规矩。学得好，有赏；学得不好，有罚。

　　学规矩的一月，我的情绪发生些许变化。由最初的惆怅到期待，接着是烦闷，最后怀着忐忑的心进乾清宫接受康熙检验。好在当值一天，康熙比较满意，赏赐的东西自然很珍贵。我拿着无任何使用价值的玉如意，细察在阳光下发出的绿光，赞叹几句，放进衣柜最深处。

　　原以为御前侍女只是研研磨，端端茶，倒倒水，递递书，捶捶背这类简单易作的力气活。当两日值方明白，除了这些，康熙的衣食住行，统统都要亲自检查，统统都要陪伴左右。

　　我正在清点昨日进贡的荔枝，雪珍风风火火跑来，“悠苒姐，几位阿哥马上来西暖阁和皇上议事，李谙达吩咐我们准备好茶水。”我扶住雪珍似要摔倒的身子，嗔道：“没规没矩，要是被李谙达瞧见，准得罚你。”雪珍眨巴两下眼，轻声道：“有悠苒姐护着，我才不怕呢。”我戳雪珍额头，“就知耍嘴皮子。”笑道：“你去拿茶叶，采蓝去取皇上爱喝的玉泉山泉水，我这边烧水。”雪珍和采蓝同声道：“是。”

　　乾清宫的侍女不下百号，贴身打理康熙的事由我一力承担。李全见我分身无暇，特意把她们俩拨给我做助手。两个丫头手脚麻利，勤劳懂事，我们配合得很默契。

　　约莫半刻钟，采蓝沏好茶，我平端放满青花仙鹤茶盅的茶盘往西暖阁走，雪珍打起竹帘，我踏小步迈进。

　　康熙瘫坐龙椅，闭口不语。这也难怪，上个月索额图谋反的事让他烦心不已，前几日恭亲王常宁和裕亲王福全未过半百又先后英年早逝，眼见和兄弟阴阳相隔，刚从塞外匆匆赶回的康熙悲恸的心情可想而知。

　　我请了安，把茶放在康熙旁边，又按阿哥坐的次序放下各自习惯饮用的茶，跪安出门。

　　换了两次茶叶，添了四次水，一个时辰过去，几位阿哥各怀心事走出。

　　当头的胤礽脸有愠色，嘀咕道：“又不是他儿子，给钱倒罢，为何要戴孝？”胤禔看着胤礽的背影，狠狠扯了下嘴角，带着嘲弄离开。胤祉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独自踱步。胤祺和胤禩并肩出乾清宫，神情坦然。走在最后的胤禛和胤祥担忧之色溢于言表。胤禛在大门外顿步，仰头看天。胤祥悄声道：“你好好宽慰一下皇阿玛。”我微笑点头，“是。”

　　康熙今日如此烦闷，晚膳怕是又不会进了。李全担心康熙身子受不了，示意我进去劝劝。我进西暖阁，请了个安。康熙道：“起来吧。”我道：“皇上今儿累一天，该进膳了。”

　　康熙“嗯”一声，专心致志的看奏折。我见此，忙对跟在后面的李全使眼色。李全道：“皇上，已是酉时，该歇歇了。悠苒给皇上熬了一些粥，皇上没胃口，喝点粥当晚点，总归是好的。”

　　两个宫女把托盘放在小桌上，我拿起勺子盛粥，笑道：“奴才在粥里加了雪梨、银耳、百合、冰糖，用小火熬了一个时辰。皇上喝下后，可清肺去火，心情惬爽。”说完把盛好的粥递给传膳太监。宫里的规矩，皇上的膳食须由专门的太监品尝方可。

　　康熙闻到粥香，眉头舒展，放下奏折，“朕尝尝。”我用菊花青瓷碗盛了一碗递给康熙，康熙喝了一勺，大加赞赏，笑着一连喝了两碗。

　　康熙喝完粥，接着批阅奏折。批完奏折读书练字，做几何题。夜阑人静，拖着疲倦的身子就寝。我叮嘱采蓝好生守夜，离开乾清宫，往自己的居所走。

　　好歹是御封的侍女，住的规格自然比一般的宫女高。我给这片小天地取名为“旖旎园”，名字好听，其实就是一个独立的两房小院，跟我在曹府的居所相差很远，比起雪珍和采蓝合住的屋子，又宽敞雅致很多。

　　进宫两月，和胤祥相淡颇欢，他俨然成了我的哥哥，这份可贵的友情越来越深厚。胤禛的态度有些奇怪，巧遇几次，只用淡淡的语言叫我免礼，并无一句多余的话。失望惆怅时，真怀疑三月初二那晚只是个梦，但心底的暖流告诉我，它确确实实发生过。

　　梳洗完毕，已是亥时，坐在书案边，借着昏暗的烛灯，一面看托胤祥写的有关胤禛好恶的语句，一面笑着在上面写自己的观点。

　　“四哥快人快语，喜直来直往，厌拐弯抹角，恶包藏祸心。”

　　“明明是笑里藏刀、阳奉阴违的高手，何必替他谦虚？”

　　“非冰山亦非冬雪，绝不是暴躁之人。”

　　“确实不像传说中的‘冷面王’，可也不热情。难道皇上说的‘喜怒不定’是假的？如若是，快快上奏求皇上撤销无中生有的恶评。”

　　“惊才风逸，谦逊有礼，堂堂好男儿也。”

　　“似贤德兼有的翩翩君子，但也不可全信也。”

　　“喜喝云南普洱和西湖龙井，其普洱为每日必备也。”

　　“心有灵犀，居然猜对一个，有奖励没？改日舍命陪君子，一起品香茗，如何？”

　　“口味清淡，素不喜大鱼大肉；崇尚节俭，不求奢华。”

　　“皇家的节约标兵，应为王公贵族学习的典范。”

　　“喜吃荔枝、哈密瓜和柿饼，厌梨。”

　　“荔枝，柿饼，我爱之，葡萄亦爱；梨虽意‘离’，但爽口香甜，为何讨厌？”

　　“喜狗，北京犬最甚；厌猫，尤恶黑猫。”

　　“京巴乃我最爱也，无奈只许宫廷贵族养，啥时我也能摸摸它可爱的脑袋？然我喜欢白猫，遗憾，遗憾也。”

　　“喜汉服，喜瓷器，喜书画，书法造诣颇高。”

　　“前面三个不了解，书法我早有耳闻。他取法董其昌，糅合唐宋元大家的特点，加上自身的心得修养，形成飘逸空灵、幽雅清隽的古韵风。笔墨酣畅淋漓，似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堪比颜筋柳骨。”

　　“喜大红大黑，宝石蓝，厌深灰；喜清晨赏花，月前小酌；喜静思，不爱闹；喜诵经念佛，和得道高僧研习佛理。”

　　“品味高雅，性格沉稳，自诩出尘的圆明居士，可我怎么看也觉着有点名不副实，怪哉，怪哉。”

　　“偶会骑射练剑，然非爱好，强身健体之需而已。”

　　“瘦弱不经风吹，是该增增肥。要是能一起骑马，人生一大快事也。”

　　“所知统统在此，我很疑惑，你为何有此一问？”

　　“我也不知，兴许，可能是不由自主。”

　　写完后，拿出一块丝帕，把内容誊抄一遍。待墨汁全干，折叠成小方块，放在枕边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