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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零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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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三年夏
北京冬冷夏热,刚刚五月,太阳就使出浑身解数,把暑气传给人间,康熙忍受不了暑气,率嫔妃、皇子和公主搬进畅春园。
除去巡游,康熙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日住在畅春园,我们百十位侍女也随之在紫禁城和畅春园来回奔走。春晨居是我在畅春园当值的居所,居所名是我自己所取,寓意“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我当完值,带着五个宫女去幂翠轩。今日胤祄要搬进畅春园的幂翠轩,李全吩咐我先去收拾一番。
走到西花园东侧的镜光湖,看见几个太监跪在假山边的草地上。透过荷叶缝隙望去,只见胤祄负手来回踱步,“你们先去幂翠轩,我随后就到。”五个宫女齐声道:“是。”
我来到胤祄身后,跪下请安。胤祄朝太监大喝一声“真没用”,勾手做了一个“起”的手势。我心想,喜欢摆大人的样子,真是讨人喜,笑道:“谢十八阿哥。”胤祄回头,眼珠滴溜溜的转。几月不见,似是长高长俊长壮了。
胤祄伸出双臂,朗声道:“我认得你。”我笑道:“十八阿哥是要奴才抱吗?”胤祄眨巴长长的睫毛,重重点头。我掩口一笑,抱起胤祄。胤祄摸一下我旗头上的钗,又摸向我脸颊,脆声道:“你会放风筝吗?”我拉住胤祄不安分的手,笑道:“奴才会,十八阿哥要放吗?”胤祄“嗯”一声,挣扎着要下来。我蹲下身子,放下胤祄。
胤祄指了指不远处,不悦道:“这群没用的奴才,把我的风筝弄到那里去了。”我顺着胤祄的小手看去,只见一只燕子风筝断了线,掉到湖边的柳树上。胤祄一手拉我手腕,一手指柳树顶端,“悠悠帮胤祄取下来吧,悠悠帮胤祄取下来吧。”
我诧异的道:“为什么叫悠悠?”胤祄笑道:“额娘说那日在水榭里见到的仙女姐姐叫悠苒,皇阿玛叫仙女姐姐悠苒,胤祄不想跟皇阿玛和额娘叫一样。不是有句诗叫‘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吗?胤祄觉得仙女姐姐跟胤祄的心很贴很贴很贴,而且悠悠这个名字好好听哦,因而就叫悠悠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不应这样理解吧?这个小家伙真可爱。我喜不自禁,“悠悠谢十八阿哥赐名。”
忽听有人道:“弘晖,弘昀给十八叔请安。”我心一惊,手不自觉的紧了紧。胤祄道:“免礼。”俩人道了声“谢十八叔”后,我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胤禛的儿子,按规矩,我得请安才对。
我转身,来不及细瞅两个男孩长什么样,打千请安。俩人还未说一句话,胤祄拉我的手,“悠悠起来,悠悠起来,我在这里,你还给他们请什么安?”我“扑哧”一笑,给小孩子下跪很不自在,但身处此境,规矩万万不能少。
随着一句“起来吧”,一只瘦瘦的小手伸了过来。我道:“谢主子。”站起来打量他。只见他约莫八岁,穿青色小褂,剑眉大眼,高鼻小嘴,右脸颊有颗痣,长得小俊小俏。旁边那位五岁左右,着白灰小褂,同样的剑眉,不过却是单眼皮,唇红齿白,微胖,很可爱。
俩人交换个眼色,遂又看向我。弘晖笑道:“就是她。”弘昀点了点头。我心下生疑,搞不懂这两个小鬼在打什么主意。胤祄不解的道:“悠悠,你们在干嘛?”我笑道:“没干什么,奴才在想怎么给十八阿哥的风筝弄下来呢。”弘晖朗声道:“搬个梯子应该可以。”
胤祄大喜,叫跪在草地上的几位太监去搬梯子,对弘晖道:“你们跟我一块儿放风筝吧。”弘晖颔首道:“就依十八叔。”我笑着心想,聪明机灵,彬彬有礼,谦虚恭谨,果然是胤禛的好儿子。
弘昀似乎不爱说话,左顾右盼,把目光落在湖边开得正艳的月季上。他大叫一声“好漂亮的花儿”,跑过去摘。胤祄和弘晖对视一眼,赶将过去。弘昀“啊”的大叫,手里的花落地。我跑到弘昀身边,见他胖乎乎的右手有血迹,料想是被月季上的刺刮到了,掏出手绢,为他擦血,“疼吗?疼吗?”
弘晖拍着弘昀肩膀,轻声道:“弟弟要坚持,男子汉不怕疼。”弘昀眉头紧蹙,深吸几口气,笑道:“不疼,不疼,没事,没事。”
“你们在干什么?”胤禛的声音冷不丁传来,我一慌神,手绢掉地。胤禛走来,捡起地上带血的手绢,“哪里伤着了?”声音很淡,关切之情隐含其中。
我微怔,心里又甜蜜又慌乱,“不是奴才伤着了,是弘昀主子的手被花刺刮到了。”胤禛脸一沉,看向弘昀,厉声道:“一点小伤就疼成这样?像个男子汉吗?阿玛平日怎么教你的?”弘昀低头不语,手成拳紧紧握着。
胤禛的家教很严,但弘昀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而已,何必动怒?
我笑道:“弘昀主子还小,四贝勒耐心教便是,犯不着生气。再说弘昀主子很勇敢,刚才连声说不疼。”胤禛对候在一边的太监道:“把他们两个送到娘娘那里去。”又对胤祄道:“十八弟,你先回屋。”
胤祄的小手被太监牵在手里,念念不舍的道:“悠悠,我等你,一会记得来找我,一定要来哦,一定哦。”我笑着点头。胤禛道:“跟我来。”
我随胤禛走进湖边的凉亭里,不知该把眼睛往哪放。从马场回来后,对他是能避则避,不避也绝不会多说一句话。
胤禛道:“你最近怎么了?”我“啊”一声,没了下文,扫视整个湖面,将目光定在一朵荷花上。胤禛一动不动的站着,再次道:“你到底怎么了?”
在他们看来,三妻四妾很正常,我若说想做唯一,他能接受吗?肯定不能。既然不能,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尽管告诫自己入乡随俗,真正面对时又失去勇气。
我半晌不吐一个字,胤禛急躁的脾气犯了,冷冷的喝道:“到底想怎么样?”我目不转睛的看着胤禛,沉默一阵,在胤禛似要喷出火的眼光下屈服,低声道:“奴才没想怎么样。”胤禛轻叹口气,指着我的手,柔声道:“还疼吗?”
我心一暖,低声道:“不疼。”胤禛走进一步,还是温和的语气,“如果怨我,打我骂我都可以,何必折磨自己?”我眼角泛酸,有种想哭的冲动,抬头看亭顶的彩画,将快要流出的眼泪逼回。胤禛叹口气道:“你口口声声说理解我,实则在心里埋怨我,是不是?”我轻声道:“四爷言重,奴才不敢。”
胤禛浓眉拧成一块,“左一个‘奴才’,右一个‘奴才’,怎么跟我这般生分?”我盯着地面,“奴才不敢。”声若蜂鸣,不甚清晰。胤禛一字一句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说完提步离开。我看着胤禛远去的背影,没有一点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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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夜值,睡了一上午觉,起床后坐在屋里翻《宋词》。外面骄阳似火,聒噪的蝉叫个不停。我看了两篇,觉得昏昏沉沉,洗了把冷水脸,在屋里来回踱步,大声朗读李清照的《声声慢》。
读完后,更觉烦闷,我的心情不跟她差不多吗?丢下书,突然想起《倾国倾城》,忙拿起纸笔,写下其中几句。写了两遍,重重叹气,要是有音乐该多好。在屋里转几个圈,心想,要不吹吹箫吧,吹那首含山含水的《欸乃歌》。
方拿出玉屏箫,院内传来太监的声音,“敢问曹姑娘在吗?”我出门,见贾林提着一个食盒。贾林打个千,笑道:“问曹姑娘安,这是十四爷吩咐奴才送给曹姑娘的。”我道了声谢,接过食盒,他欠身离开。
我打开盖子,里面有个陶瓷罐,罐盖上是张纸条,上面写着:王致和臭豆腐,味道鲜美,闻名北京。你尝尝,如果吃得惯,以后我会多买些。
我呵呵一笑,十四爷真有心。揭开罐盖,浓香扑鼻而来,青灰色的小方块勾起我的食欲。进屋用筷子夹起一块,含在嘴里细细咀嚼,清咸奇鲜,回味无穷。吃了几块,烦躁的心平静不少。
我放好陶瓷罐,喝了几口薰衣草露,涮掉嘴里的味。收好玉屏箫,伸了几个懒腰,伏案临贴练字。
一个人影移到书案边,我抬头,发现是胤祥,忙起身请安。胤祥挥手示意免礼,“今天这么悠闲,竟然写起诗来了?”我笑道:“奴才哪里会写诗?只是几句话而已。”
胤祥微笑不语,拿起宣纸,时而展眉,时而蹙眉,“意境不错,就是悲了点。”我倒了一杯水给胤祥,“悲中有喜,喜中有悲,这才是人生啊。”胤祥接过水,没有喝,嗔道:“你还有闲心调侃,四哥急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