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零十一章 ...
-
康熙四十三年春
御前当差有一个好处,不管康熙在言行举止上有何风吹草动,总能通过察言观色得到蛛丝马迹。这不,刚刚在御前研磨,听见康熙道:“明日是灼华的寿辰,李全,你按这个清单为朕准备寿礼。”
灼华是密贵人的闺名,取自《诗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从康熙的恩宠程度和名字的寓意来看,定是位风情万种的貌美佳人。
李全“嗻”了一声,领旨离去。我暗自高兴,再过三日,曹寅就要进京,我得在扑进曹寅怀里诉说离别意之前,完成他的嘱托,和密贵人套套近乎。
今日是早值,晚膳后,我在旖旎园里踱步,思索该找个什么借口去长春宫的千兰轩看密贵人。胤祥带着浅笑进院,“干什么呢?跟热锅上的蚂蚁般。”
两月未见胤祥,胤祥似乎长高了,在春光和微风的环绕下,眼睛生辉,袍角轻舞,英气逼人。
我请个安,和胤祥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沐浴阳光。胤祥端起水,皱着眉头,“四哥还真习惯喝这个?”我微笑不语。胤祥喝了一口,笑道:“嗯,是有点甜。”我道:“十三爷有高兴的事吧?”胤祥耸耸肩,“我能有什么高兴的事?又没一个多才多艺、花容月貌的红颜知己。”我心甘甜,瞪胤祥一眼。胤祥指着蓝天,朗声道:“天气甚好,去御花园走走,四哥和皇阿玛议完事后会去浮碧亭找我们。”
我和胤祥并肩走在御花园的甬道上,紧盯鹅卵石路面有趣的图案发笑。胤祥扯我袖角,低声道:“小心撞到……”我“哎哟”一声,觉着前额生疼,抬头看挡在面前的柳树,喝了声“可恶”,站在原地揉额头。胤祥一愣,掩口低笑,然后捧腹大笑,最后索性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前仰后合。我冷哼一声,靠着湖边的柳树生闷气。胤祥顿了顿,继续发笑,似要把下巴笑脱臼才罢休。
忽听莺声燕语丝丝入耳,“哎哟,慢点,等等额娘。”我从左至右循声打望,春意盎然,风光无限好,若有美人挺立,更能增色添彩。无奈转首几圈,别说笑貌,佳音也没有再现。
“啊,小心,摔到哪了?额娘看看。”哭泣声和低哄声交替回响。
我继续循声,眼睛在荷花花骨朵顶端定格,只见湖对面的水榭里,一位身穿紫衣的贵妇抱着一个约莫三岁的男孩。定睛一看,自言自语,“似乎是密贵人。”
胤祥道:“对,那小孩是十八弟。”我眉开眼笑,大喝一声“太好了”,丢下胤祥,往拱桥跑去。
我走进水榭,道了个安,伴随“免礼”二字,谢恩起身,缓缓抬头,首先看见的是一双小巧雅致的三寸绣花鞋。再往上看,紫色汉服上绣满绚丽多姿的水仙。接着看见的是密贵人怀里的胤祄。胤祄长得虎头虎脑,唇红齿白,清秀生俊,和康熙三分像,此时正用一双滴溜溜的黑眸盯着我。
密贵人将胤祄交给候着的太监,在宫女的搀扶下款款站起。我半低着头,没敢直视。密贵人走到我跟前,笑道:“你是悠苒?”我点了点头,“是的,奴才叫悠苒。”密贵人细声细语,“抬头让我瞧瞧。”
我依言抬头,对上密贵人笑靥如花的脸,不自禁叹,好一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幽居佳人。只见纤腰肢,芙蓉肩,脖比玉兰洁。瓜子俏脸肤胜雪,浅笑挂腮,一颗淡淡的美人痣缀于眉心,增添几分妩媚。高髻峨峨,朱钗生辉,贵气又大方。
密贵人道:“表哥跟我提过,我的这位侄女端庄优雅,蕙心纨质。今日一见,还真不假。”我笑道:“密贵人夸赞,奴才不敢当。密贵人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宛如嫦娥下凡,奴才不及密贵人万一。”密贵人扬起手绢,嫣然一笑,“瞧这小嘴,真会说话,难怪皇上喜欢。”
胤祄走到密贵人身边,扯着密贵人衣角,奶声奶气的道:“额娘,儿子要跟仙女姐姐玩。”我窃笑,真是个讨人喜的乖宝宝。
密贵人“扑哧”一声,笑得很欢,轻拍胤祄小脑瓜,“一见仙女姐姐就忘了额娘?”胤祄拽着我的手腕,大声嚷嚷道:“抱抱,抱抱。”我赔笑,没有密贵人的吩咐,哪敢乱动她和康熙的宝贝疙瘩。
密贵人抚摸胤祄的脸蛋,柔声道:“胤祄乖,今日见面的时辰快到了,改日仙女姐姐再陪你玩。”轻叹口气,对身后的太监道:“送十八阿哥乾西五所。”
太监引着胤祄离开,密贵人目送他们远去,笑道:“听说你擅长吹箫,改日来长春宫给我吹吹。”我欠身道:“密主子如此瞧得起奴才,奴才受宠若惊。”密贵人看了眼夕阳,“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我候在一边跪下。密贵人坐上肩舆,一行人拥着她消失在回廊尽头。
胤祥站在拱桥上向我招手,“快随我去浮碧亭,四哥应该到了,不能让他久等。”我走出水榭,笑道:“好,马上去。”
我和胤祥在浮碧亭坐着谈笑风生,等到日落也不见胤禛身影。我的情绪由最初的期待,到焦急,到忧虑,再到失望,最后剩下的是担心。
天已黑尽,仍不见胤禛身影。胤祥在亭里来回踱步,不悦道:“四哥究竟干什么去了?”顿了顿,喝道:“这个王贵真没用,打听个事还费这么久时辰。”我道:“四贝勒遇事沉稳,不会有事,你不要担心,再等等,王贵应该快回来了。”其实我比胤祥急,胤禛不是有始无终的人,若非有重要的事,绝对不会失约。
过了半晌,胤祥再也呆不住,半嗔半喝道:“快下匙了,不能等了。我先送你回屋,然后去找四哥。我得问个明白,他怎可把我们晾在这里?”我点了点头,和胤祥走出浮碧亭。
胤禛到底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记得有一次和李伟泽相约去颐和园游玩,正值十一,人多拥挤,进园后不久和他走失,恰好手机又没电,我发疯般的寻找。那时慌乱无助,心不会似刀割般疼,也不会坐立不安。难道胤禛已深入我髓,我的心早就烙下胤禛的印记?
我忐忑不安的开门关门,拿出火折子要打,一个黑影一溜烟跑来。我花容失色,大声尖叫,“救命”二字未出口,黑影捂着我的嘴,小声道:“别怕,是我。”我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放下,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夜已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被人看见,如何是好?”胤禛垂下手,轻叹口气,没有回答。
我凭感觉去拉胤禛的手,撒娇道:“为什么失约?我和十三爷急坏了。”胤禛沉默不语,重重呼吸。我道:“出什么事了吗?跟我说说,尽管不能帮忙,能为你分忧也好。”胤禛还是沉默,心跳得很快。我有些着急,提高音量道:“你倒是吱声啊。”说完放开胤禛的手。
胤禛拽着我胳膊,“我觉得说了你可能会不高兴。”我愕然,难道此事跟我有关?如此很好,跟我有关的事应该不是大事,“我发誓不会不高兴。”胤禛用火折子点亮灯笼,屋子光明起来。我和胤禛并肩坐在软榻上,笑道:“好了,快给我说吧。”
胤禛脸色苍白,双眸深沉,嘴唇紧闭,情绪似乎不好。我捧着胤禛下巴,嘻嘻笑道:“是不是睿睿欺侮你了?改日你带进宫,我好好修理它。”胤禛道:“要是能天天和你亲密相处,该多好。”我摩挲胤禛腰间的玉佩,心似蜜甜,微笑不语。胤禛道:“皇阿玛给我赐婚了。”
赐婚?我心“咯噔”一下,右手紧拽着玉佩不放,指甲掐进肉里,生疼得出了一身冷汗,缓了缓,低声道:“多个人照顾你,我更放心。”短短十个字,如千斤重力直击胸口。
我起身背对胤禛,一动不动的看着烛火。那烛火在烧了一半的蜡烛芯上左右晃动,斑驳的光圈忽明忽暗,像极我上下不安的心。
胤禛道:“你这个样子让我感到不安。”我违心道:“你们个个都是三妻四妾,有什么好不安的?”胤禛道:“你曾说你希望找一个只对你好的男人。”我转过头,奇道:“你几时听说的?”胤禛道:“在曹府后花园无意中听到你和涵依谈话,就是你得伤寒那日。”
我又激动又难过,眼泪顺着脸颊落,哽咽道:“说着玩而已,不可当真。”胤禛道:“你理解我?”我点头道:“我理解你。”胤禛一手扶我肩膀,一手为我拭泪,柔声道:“不管有多少个福晋,我心里都会有你。”
够了,只要有这几句话就够了。
我勉强笑道:“是哪家的姑娘这般有福气?”胤禛转动晶黑的眼珠想了半晌,淡淡的道:“我没留心听,不知是谁。只知离开乾清宫后,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在你屋里等你回来。”
我“扑哧”苦笑,心跟雪球般越滚越沉,最后变成雪山般重,那种痛惜感刺骨裂髓。望着窗外的新月,喃喃道:“时辰不早,该下匙了,你快出宫吧。”胤禛“嗯”一声,在我耳边低语,提步离开。我走到窗边,回想去年的今晚,回想胤禛方才的话,趴在窗台上哭,泪珠就跟绝了堤的洪水,流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