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零零十章 ...
-
康熙四十二年冬
那以后的一月,我一直沉浸在柔情蜜意的梦幻里出不来。每次拿起胤禛要求留在我身边的白色粉莲手绢,思绪满飞。一时回想自虎丘塔初见后的点点滴滴,一时思考二人到底该怎么走下去,一时又为身陷深宫无婚嫁自由苦闷。这样一来,每晚辗转很久才能入睡。
夜阑人静时,我趴在书案边写字。敲门声传来,我放下毛笔,“门没关。”虚掩的门被推开,采蓝走进。我道:“皇上过几日就要回宫,东西都归置妥当了吗?”采蓝端个凳子坐在书案边,笑道:“都好了。”我看着烛火,喃喃道:“东风无力百花残,蜡炬成灰泪始干。”采蓝叹了口气,清秀的脸上有一层隐伤。
采蓝比我小半岁,第一次见她是在乾清宫的侧厅。那日李全正高声说康熙的起居饮食,采蓝站在侧厅门外,“奴才给李公公请安,奴才采蓝,是乾清宫新来当差的宫女。”
她着浅紫窄袖稠袍,头顶两把头,一朵粉色绸质菊花插鬓边。脸颊带笑,半曲着腿颔首,请安的姿态优美标致。
李全道:“起来吧。”指着我道:“这是曹悠苒曹姑娘,是皇上御封的侍女,是你的主子。以后乾清宫所有的宫女都要听她差遣,你今儿跟她了解了解皇上的喜恶。”说完转身离开。采蓝要请安,我道:“千万不要多礼,我同你一样,刚进宫,很多地方都不懂,以后大家共同学习。”采蓝道了声“是”,抬起头,只见她皮肤白皙,鼻子高挺,是位温婉的小家碧玉。
采蓝伸手在我眼前晃,“悠苒姐,采蓝脸上有花吗?”我笑着说了句“秀色可餐”,蜡烛立时熄灭。采蓝嗔道:“悠苒姐在撒谎。”换了一支蜡烛点燃,盯着微开的窗户,“皇上出巡,宫里冷清许多,月光照着,更显凄凉。”我起身开窗,见碧空无云,圆月高照,星辉闪烁,叹道:“明月如此多皎,我们应该高兴点。”采蓝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岂不更好?”
采蓝最近一月郁郁寡欢,问过好几次,她都支支吾吾没明说。我道:“有什么烦心的事尽管讲,看姐姐能不能帮你?”采蓝嗫嚅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酒还是不喝了,我宁愿清醒着,也不愿……算了,不说也罢。悠苒姐,我回去了,你早点歇着。”
————————————————————
最近冷空气来袭,每天都是狂风怒吼。幸亏此时的北京还没出现荒漠化,不然“沙尘漫天飞,一米不见人”的日子真难受。
睡得正香,外面传来惊叫声。我睁开眼,披上衣裳,打开屋门,见雪珠子纷扬落。虽是北方人,从小看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场景,但在寂静的凌晨时分,雪珠子随风舞,显得异样别致。那雪越下越大,雪珠子变成雪花片,不消一刻,紫禁城融入银装素裹的梦画里。
今日是晚值,我吃了点东西,观了会雪景,见天色还早,再次细看曹寅给我写的三封信。
拆开第一封,里面写道:
爱女悠苒:
孤船远离,独影渐模糊,父泪流满面,望天长叹数声,惆怅百缠千结。父不舍爱女离身,然圣旨已下,命该如此,心痛心疼亦隐藏。一月已过,父思爱女夜不能寐,时而惊醒,时而恍惚,时而垂泪。然悠苒深受恩宠,每每想此,父心甚快慰。盛夏将至,天气渐酷,悠苒悉心照顾上体,亦照顾好己。奶奶安之,阿玛、额娘安之,语薇、连生、乐蕊安之,家人皆安之,悠苒切勿挂念,珍重。
展开第二封。
爱女悠苒:
隆冬突来,闻京城天寒地冻,气候异常,悠苒切记:尽心照顾上体,照顾好己。织造署事多繁忙,年底述职将延迟,明年阳春,父会进京。近日来,奶奶腰酸背疼,常叨悠苒纤纤巧手,亦思念悠苒,伤心处,老泪纵横,悲恸欲绝。然身康体健,悠苒无需担忧。曼柔亦念悠苒,常提悠苒知书达理,聪慧多才。从小至大,因身为长女,曼柔少夸之,见芥蒂渐消,父甚慰之。家人皆安,望女珍重。
最后一封是昨日刚刚收到,上面写着:
爱女悠苒:
冬至佳节,无家人陪伴,习惯乎?初春快到,三月,父将进京。分别快一年,甚是挂念。悠苒可见密贵人?密贵人乃悠苒舅舅之表妹,十余来年,备受恩宠。深宫寂寞亦险恶,悠苒单纯无心机,父忧虑担心。故有机会,定要亲近贵人,话话家常也好。还有三月,遂见之,心甚慰。家中一切安好,望女珍重。
我在家宴上见过一次曹寅说的密贵人,但是距离稍远,没看清样貌。听说她平日只愿呆在长春宫,不爱出来凑热闹。这也难怪,后宫嫔妃都是旗人,没有汉人,更别说裹脚女。康熙无视孝庄“有以缠足女子入宫者斩”的懿旨,终归不会违背祖制,封已有三个儿子的她为妃为嫔。如此一来,她不愿出门和康熙诸位老婆打交道,倒也能理解。我得找个机会见见她,看看受康熙十几年恩宠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顺便套套近乎,算是完成曹寅的心愿。
————————————————————
康熙御门听政前,吩咐我安排人将貂皮围脖送到太后、宜妃、德妃、良嫔、密贵人以及尤贵人的寝宫里。我躬身应着,心想,你总算记起有个爱你的尤贵人了。
这本是去看密贵人的好时机,但想着已有半年没见的尤贵人,还是决定去承乾宫探探她。
走到承乾宫的凝芙斋,尤贵人的贴身丫鬟悦蓉跑到我跟前,哭道:“曹姑娘,见着您真好,再不来个人,奴才真不知如何是好。”我听到尤贵人在剧烈咳嗽,来不及细问,放下托盘,快步进东次间。
尤贵人半躺在床,头发凌乱,脸白似雪,嘴唇无一丝血色。我摸着尤贵人微烫的额头,关切的道:“病得如此厉害,怎么不传太医?”悦蓉端了杯水,“主子,喝杯水兴许会好些。”我接过瓷杯,大声斥道:“我问你怎么不传太医?”悦蓉忽闪几下泪眼,跪在地上抽泣,“奴才都传好几次了,可是太医院那边说最近天冷,很多主子都染了风寒,腾不出多余人手,到午时才会得闲。”
我满腔怒火,这帮狗奴才怎可如此放肆?为尤贵人顺胸口,柔声道:“咳多久了?”尤贵人凄凄一笑,轻声道:“你别担心,我没事,可能是昨儿吹了点风,休息休息就好,不打紧的。”我瞪尤贵人一眼,嗔道:“咳成这样还说没事?不行,回头我得禀报皇上,让皇上好好教训教训这帮奴才。”说完拿一个枕头让尤贵人靠着。
尤贵人拉着我的手,摇了摇头,“不用了,皇上日理万机,这点小事别去烦他。你在皇上面前为我说话,对你不好。”我道:“你是皇上的妻子,皇上关心你是天经地义。太医要是一直不来怎么办?身子要紧啊。”尤贵人叹口气道:“这就是宫里的风气,只要你不受宠,没人愿意理你。皇上半年前招幸过我一次,就再也没招幸。谁都看得出来,我当日被封为贵人,只是一瞬间的风光罢了。”
尤贵人脸色平静,淡淡的语气包含无限的悲凉和凄楚,无力的靠在我肩头,闭目不语。我心想,该怎么让她重新开心起来?看向放在桌上的托盘,有了主意。
“谁说只是一瞬间的风光?我给你看样东西。”我从托盘里拿出特意挑选的白色貂皮围脖,递给尤贵人,“这是皇上送给尤主子的,全后宫除了太后,就只有宜妃、德妃、良嫔和密贵人才有哦。”后面三个字我特意加重语气。
悦蓉赞叹道:“围脖纯白无暇,和主子高贵典雅的气质真配。”尤贵人启颜一笑,小心翼翼的接过围脖,激动的道:“皇上厚爱,亦凝无以为报。”将围脖放在脸颊上闭目沉醉,仿佛那是康熙的脸,能让她感受到来自心底的情思;又仿佛那是康熙的手,能给她冰凉的心注入一股温泉。只一瞬,惨白的脸红晕双飞,酒靥展开如娇花,不再无精打采,不再愁眉不展。
我很揪心,这个傻女人,一个围脖的力量这么大?轻扯被尤贵人紧拽的围脖,“戴上看看,肯定比杨贵妃雍容华贵。”尤贵人嫣然一笑,把围脖放在胸前,嗔道:“你这个丫头,净瞎说。”
日渐偏中时,太医总算来了。他给尤贵人仔细诊断后道:“尤主子有点伤寒,老臣开几服药服下就无碍。”我松口气,吩咐悦蓉好生照顾尤贵人,又叮嘱尤贵人要注意身子,这才撑伞回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