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赋予狐》时桨

4、变故

　　我一把扯掉红盖头，便见斐遇玩世不恭地倚着雕龙殿门，一身宫锦长衫，桃花眼底一片清傲绝世。
　　这一次，他不是戏子，不需要男扮女装，他就是斐遇，那个上树帮我取灯的斐遇，那个对着十三岁的我笑着喊小姑娘的斐遇。

　　我害怕这是幻觉，怕下一秒一切都是我的梦境。所以我丢下错愕的太子，甩了不合脚的鞋子，提着我灼灼红衣跑了过去，用力抱住了他。

　　他说的对，没有他参与的事情，我都会害怕。

　　“你怎么来了。”我慢慢冷静下来。这什么跟什么，太子成亲，忽然从天而降一个人误了吉时，皇帝还不扒了他的皮啊。见到我满脸诧异，他倒是平静多了：“你自己说的，人生需要几次无悔的冒险。教了你这么多年，还不许我学点回来?”

　　“你是谁，快来人给我拿下。”皇后大概在宫里威风惯了，在高座上惊慌失措喊道。

　　斐遇松开我，走到大殿中央步步逼近：“我想，是拿不下了吧。宫外现在全是宋相的私军，今天你们怕是走不出去了吧。”他话音刚落，宋连天就在坐席上笑呵呵站了起来，表面上对着夫子说话，眼神里的淬毒却是直指那龙座：“多亏了斐先生几个时辰前想到太子成婚大规模私军可混做平民百姓上街，让我不用再日日夜夜等下去。”

　　一番平平常常语气说出的话，却是十足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我也觉得突然，抬眼一看，众人果然是面如土色。

　　“你究竟是何人！？我大齐由神明保佑，岂是你这种贱民说反就反。”皇帝颤着声音指着门口之人。

　　“真是好问题。”他每次一眯起桃花眼，便是一阵杀气，“我是斐思婳的儿子斐遇啊，我的母亲，连你的姓都不想让我沾上！”

　　我当时真的是大脑一片空白，直觉一闪，斐思婳，莫非那个浣妃？皇后忽然站起来，尖利的笑了：“那个贱人已经死了对不对，她走的时候可是神情恍惚服了我的毒药哈哈哈。”

　　“当年你买通道人散布我天生不祥，怂恿皇上把我扔出宫的时候开始，你就一直在等逼走她流落街头的那天吧。”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出来。

　　“思婳，朕的思婳现在在哪？！”皇帝居然颤抖着站了起来，往门口张望。

　　“她一直生着病，靠着宫里傅太医给的药撑到我两岁。后来，傅太医一家都一夜之间被满门灭口，母亲也断了这种奇怪的配方药，把我托付给戏班子，撒手人世。”

　　“果然，果然跟傅太医有关。”皇后开始自顾自的喃喃。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一切都是在你的预料之中对不对！”我看到皇帝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双目通红。

　　“陛下，她只是一个歌女，凭什么值得你爱了这么久！不要自欺欺人了，你还不是听我的扔了她的儿子，其实你也不是很爱她对不对。”

　　“你们去阴曹地府好好找我娘赔罪吧。”斐遇再也听不下去了，飞身上了高座。

　　“宋连天！凭什么你一点事都没有！”皇后大概是真的怕死，狼狈的跪在斐遇面前：“傅太医被灭门是你一手安排，我只不过是因为关系到那个贱人所以出了一点点力，傅太医找出你贪赃证据，你说此人刚正不可留，是你派的杀手！”

　　斐遇愣了愣，一如我。

　　“大家看来都想死个明白对吧。一切都要结束了。好，我来说。”宋连天悠然充满讽刺的对皇帝做了个拜礼，随即居然扭头看向了我，“我做过最满意的事，就是让你变成了那个固执的老东西最讨厌的样子。”

　　十几年前那宗诡异的大齐谜案之一，在他嘴中，像说书一样轻松。

　　他灭了那个太医满门，一把火烧了宅子，结果有个杀手对太医一岁多的孩子于心不忍，偷偷带回了宋家。宋连天发现了，残忍解决了那个杀手，却开始琢磨这算不算天意，随即一个更阴险计划出现了。他要把这个孩子培养成一枚有利的棋子，培养成那个一身清廉的傅太医绝对不想看见的样子。后来无意中在戏楼遇见了斐遇得知了他身世，一个想要江山，一个想报仇。只不过，他独独没有告诉斐遇我的事情。

　　其实所有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都随着这个故事的发展，而浮出水面了。

　　我看着殿门外无数军兵，长剑在夕阳下有着嗜血的光。天边晚霞，烧的热烈，就像记忆里，就像梦中那一把大火。我已经不想再看任何人，只是空洞的望着天边的云，火红的云。

　　所有人都早就知道，我是一颗棋子。

　　真的好讽刺啊。

　　我抽出藏在腰间的短匕，让一旁讲的正得意的宋连天惊了惊，随即神色中闪过一丝阴狠，一个转身扣住我的手腕，踢飞了落在地上的匕首。一声腕骨断裂的声音在死寂大殿中格外清晰。他反押着我的手，对斐遇喊道：“过来，杀了她。”

　　“先杀她，先杀她。”皇后连忙躲到了龙椅后边，失控的大喊。

　　我没有抬头看斐遇的表情，书里说死前看见的那个人，下辈子还会遇到。只是心里默默按照他教过我的交易法觉得这是不错的交易。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是傅太医的女儿。”他站在高台上，一步步走过来。我只是低眸看着我火红的嫁衣裙摆。

　　“就算我告诉你，她还是我们手里的棋子。”宋连天仰天大笑。

　　背后却深沉坚定的响起一声：“放了她。”

　　宋子准拿了我的匕首，架在宋连天脖子上。

　　我已经不再向方才一样大梦中一般，只有我知道这匕首不管落没落下对他日后都是怎么样的影响，要么被宋连天处置，要么落个杀父被唾骂：“三哥洁身自好，莫要为我趟这污水，当真不值。”

　　“放了她。”

　　我叹了口气，轻轻摸上他的手掌，握到那把匕首：“记得吗，你小时候总是跟我说，只要我想拉着你的手，你手里不管有什么都会先松开。”

　　“你放了她，我带她走，我们永远不会回长安。”那男人明明玉树临风一身书卷气，却是握着匕首一点都不松手。语气里，竟是恳求了。

　　我们。

　　从前的我很羡慕这个词，今时今日，面对半生清明的宋子准，我怎么配了。

　　宋连天忽然把我猝不及防一推，我整个人扑向斐遇。他仰天大笑着：“斐遇，杀了她，送她去和傅太医见面吧！”

　　这时，宫外刹那打斗声大起，这时间莫名其妙拖延了太久，不知是谁走漏消息，御林军忽然赶到。宋连天之所以之前不敢造反的原因是私军实力远远不及，这次趁着太子大婚，他想的一直是斐遇建议的突袭制胜。几番争斗，宋家的人都被控制住了，唯有我颈上还横着斐遇的剑。众军不敢上前，持刀远远地把他包围。

　　“放了傅太医的女儿，都是朕的错，思婳最是善良，朕不能负她。朕跟你换。”皇帝听到了斐思婳的名字之后就开始神情恍惚，竟然要走到斐遇身旁去，幸好御林军头手快拽住了。

　　“所以你早就知道宋连天的目的对不对。”我安稳地倚在他怀里，心已麻木。其实那个我早已不记得什么样子的杀手救下我就是一个错误，这人间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半点不值得留恋了。

　　“可我，真的不知道他让我养的棋子是傅太医的孩子.....”

　　“这么多年，夫子看我只是一颗棋子，不是吗。”我忽然想笑。殿外柳絮纷纷扬扬，每年春天都像回到了十三岁那年，像是一场戏开场时惊心动魄的绝美。

　　不过是大梦一场空。

　　不过是此番好戏已开腔。

　　他说，以后不要喊救命了，直接喊斐遇。

　　却没有告诉我，如果亲手把剑架上我脖子的人正是斐遇，我应该喊什么。

　　他看着我，忽然笑起来，剑光一闪，我慢慢闭上眼。

　　那把剑只是狠狠插在地上。

　　御林军一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