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赋予狐》时桨

5、后来的我们

　　后来的事情更加朝着出人意料的事情发展。

　　皇帝治国是无能了些，其实还是通情达理。我住进了宫里的太医院，他们说，院里的花草都是傅太医种下的，有时候我清晨起来望着它们，也能打发大段时光。

　　宋连天问斩，皇后被赐死，加上之前太子一些风流韵事和迁怒，皇帝还废了太子。一时间朝野换天一般，让我发现这个皇上也不是无能，只是很能忍让和等待时机。

　　那皇后喝了鸠酒，还能七窍流血不死心的爬到御书房前，求皇帝见她一面，一路上宫人全部避之不及。皇帝连门都没有开，只在里头说了一句：“你错了，我一直爱她。”

　　他以为她早就嫁作他人妇，流年安稳，不过生离；萧萧二十年回首，佳人泉下泥销骨，早已死别。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那年风姿正俏的斐思婳，一笔一画在纸灯上写下的诗，终究是落在了人间。上不归离恨天，下不落黄泉碧。

　　斐遇被立太子的那一天，我也去了。在宫廊里碰到了宋子准。宋家的事只有他一人未受牵连，还被任命为当朝史官。可能也跟我与皇上说的那一句“我三哥一身清白，生淤泥而不染”有关吧。

　　不过我现在想的事很少，我已经不想再去斟酌尘事，算计不动了。

　　那日我们沉默的并肩走着，他忽然抓起我的手：“那一日在殿上我未守承诺，往后给我补错可好。”

　　他忘记了，那个说只要你想牵我的手，我就会毫不犹豫先松开手里所有东西的人，不管小时候还是现在，一直是他一个人。

　　我轻轻抽回了手，望着廊外杨花纷纷，真像那一夜的月色迷离，眼前人拨开我的乌发落下的那个干净的吻。有一瞬间他的眉眼很像另外一个人，虽然那个人从来不会把手主动递给我，我也从来不会去牵他的手。可好像只要我需要，他的手永远就在那里。

　　也是要等到很久以后，才听闻长安的姑娘都倾慕年轻的史官大人，不仅相貌雅俊，落笔千秋，相传还极爱一款不同常人的熏香。像是，当归。

　　这倒不是才子佳人断佳话。而是有些人被你遇见了，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那里，你都会眼里只有他一人。

　　斐遇即是。

　　烟花三月春光烂漫，他玉冠束墨发，锦衣鳞纹，风致亭亭。一双桃花眼睥睨尽天下好光景。我随着群臣在太和殿跪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数不尽的前尘，问不完的过往，两清就好。他有他的前程似锦，我有我的隐世归途。

　　我一个人在太医院看了一年的日升月落，一步没有踏出去。

　　那些花草被我侍弄的很好。我已经不再做梦了，什么梦都没有了。人没有了前尘的疑惑，没有了来日的等待和期待，就没有梦可以做了。只是每到冬天我就开始隔三差五着凉，大都因为都是夜间喜欢踹被子。

　　又到了一年花朝节，满宫笙乐，我早早地退了席，除了不知是谁讨好给新立的太子般点名要戏班主安排一个叫如花的戏子出来唱戏，班主一口咬定无此人之外的闹剧，再无心看一眼如去年般各小姐明争暗斗场面。随行的宫女念念不舍，我便放她回去继续看，我四处散散心。

　　我站在浣妃的宫殿前，春风起，阶上竟有草抽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色。

　　有时会也会想傅太医到底是怎么样的医者仁心，会为了一个落魄娘娘尽心尽力。

　　我察觉到身后有人，但是我不想回头。

　　“别来无恙。”他慢慢走到我身旁。

　　我差点忘记了这是他母亲住过的地方，暗了暗眼眸，转身准备回去。

　　“有些事情我想了一年了……”他一把拉住我袖子，低着头看着落了漆的宫柱，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夫子做什么事都是聪明的，没有什么东西能困扰夫子这么久吧。”我心知不过一些朝野上争权之事，可惜我真的累了，算计不动了，帮不了他了。

　　他叹了口气，袖子里一摸掏出两个香囊，淡淡的当归香气在四周弥漫。

　　好像还是从前的他，做什么都要比别人做的更胜一筹。

　　“我福分浅，收太子的东西折寿。”我静静看着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太子，也曾为我挽袖遮挡漫天栁花，也曾一字一句对我说我是棋子。

　　“宋韵，我只是在想……”

　　“我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想要了。斐遇，别来找我了。以后的路我帮不了你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忽然一阵哽咽，多可笑，我连养了我十八年的杀父仇人都没有了，外头席上的每一个小姐姑娘都比我能给他的东西多得多，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懂。

　　“原来你是累了啊，小傻子。”他喃喃自语。下一秒，忽然拽着我的手跑起来，我惊叫了一声，月色打亮他轮廓分明侧脸，走出腥风血雨，竟还是少年模样。

　　他把我带到一处宫墙下，忽然翻身上了墙，对墙下一脸惊愕的我说：“上来，这是侧门，侍卫都去宴席的殿外守着了。”

　　“你疯了是不是?”我看着他孩子一样翘着二郎腿在墙头。

　　“我许的愿望，是下辈子想做宋二丫或者宋翠花，生在民间去好好过一过安稳的日子。”斐遇挑了挑眉，捏着嗓子学我说话。

　　这不是去年花朝节我放灯的时候许的愿吗!我涨红了脸，气极了用力一扯他差点把他扯下来：“你乱七八糟说些什么!”

　　“你那天回去之后梦话声音太大，想听不见也不行啊。”斐遇简直是要笑翻了，“宋翠花，上来吧，斐爷带你去看看这天下。”

　　我怔了怔。

　　“走吧，去闯闯江湖，行侠仗义，做一个像你父亲一样正气的人。虽然你不大聪明，但是靠我的脑子，养活两个人不成问题。”

　　花朝夜，千灯起，良人遇。纸灯只有飞到天上，愿望才会实现。

　　我看着他在夜色里认真的眉眼，心中恍惚，渐渐回过神，忽然泪流满面。我想，放弃这一世无双太子位，就已经是一个嗜权如命的男人最郑重的承诺。

　　桃花眼，是戏子的眸。

　　有的人一生阴狠狡诈，却攒了所有的善良，不动声色精心只留给一个人。

　　人生啊，一直都需要几次无悔的冒险，来换自己日后想起不必后悔。

　　他轻轻在墙头哼起了旧戏：“江湖夜雨换浮生，拈杯酒千秋入喉......”

　　我笑着，擦了擦眼泪，踮起脚尖，把手递给了他。

　　其实很想问问他，如果那天我不成亲，他还会不会建议宋连天马上出兵；如果那天他不知道我是傅太医的女儿，他还会不会放下剑，不看这江山繁荣一眼，任由御林军纷拥而上。

　　答案并不重要。他是玩转阴诈的男人，自然真心也未必是透彻干净的，可重要的是，这一路走过所有风风雨雨，最后他给了我他的真心。

　　原来那个只要你好好跟着我，我愿意陪你去做任何事情的诺言，一直作数。多少年的花灯与良辰美景，终有一人奋不顾身而来陪你细赏。

　　柳絮纷飞，像是又回到了十四岁那年初见。杨花落满我们的头发，那一瞬间，像极了白首。

　　出得此门不回首，就这样在这灯火飞絮的人间里一直走下去，再也不要回头吧。

　　“要是三哥知道了我被一只狐狸拐跑了，你就等着他在史册上把你写的遗臭万年吧。”

　　“怎么着先别忙着幸灾乐祸。反正斐遇这个名字，已经一辈子和你环环相扣了。”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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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阿遇和小韵的时候，是高中的最后一次寒假。我把它分享给了我的朋友们，他们都很喜欢。于是在几个月后，我把纸质稿打印了出来。就在我带着纸质稿去上学的那天早上，阳光很明亮，从来不飞柳絮的小城里，忽然满城柳絮。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柳絮，在我们那的小城。早读的时候，我看着窗外的柳絮，忽然泪流满面了。
我知道，是他们来看我了。我在人间正在努力生活呢，你们在平行世界也要继续逍遥下去哦，我很爱你们，希望你们也要幸福。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