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飞燕》透北莱

4、第 4 章

　　之后的数月，婴王府十分安静，婴王爷以病假为由，拒绝了一切外事活动，就连朝堂上原本属于他辅助帝君批阅奏折的事宜，也悉数转交给了其他皇子处理。朝中众人对婴王爷此举颇为惊讶，纷纷揣测是否另有他意，只有陆星明白，这是在替他鲁莽的行动擦屁股。
　　切断与皇权的往来。
　　不论是暂时的，还是时长性的，都在尽可能地为流言的恶意做屏蔽。
　　为了保护他，也为了保护自己。
　　“驾！驾！冲鸭！”
　　兴奋的童声夹带着渴望胜利的喜悦，后花园内，婴王府邸，奶娃荷桢骑在龙飞燕的脖子上，对着对面的“敌人”狠狠就是一击。扮演敌人的是王府的另一个护卫，穆少羽，比龙飞燕大两岁，却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一头短发，只在后脑勺留有一条长马尾，说是家里的习俗，保佑子嗣绵延长久。
　　“驾！”
　　荷桢又一次发动攻击，穆少羽一个猝不及防，脑门被木棍狠狠敲了一顿。
　　“赢了赢了！”荷桢兴奋地振臂高呼，龙飞燕却早已是晕头转向，他的头发被奶娃勒得生疼，耳朵也被拉扯过，还是第一次体验了一把头重脚轻的感觉呢。真是小看了这奶娃啊，小小的身体怎么能有这么旺盛的精力，他和穆少羽甘拜下风……
　　“啊爹爹！”
　　忽而听到荷桢一声惊呼，龙飞燕和穆少羽纷纷回头，见到那一抹清雅的身影后，心中同时高呼：王爷救命啊！
　　“又缠着飞燕少羽玩啦？”笑眯眯地走了过去。荷桢扁了扁嘴，顺从地从龙飞燕身上爬了下来，把木棍往身后一遮，试图狡辩道，“学习好无聊的嘛。”
　　“不想学也没关系。爹爹不会怪你。”
　　“骗人。”嘀咕了一句，荷桢嘴巴撅得老高，“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结果罚我抄了五十遍的心经……”
　　一只大手忽而摸上了荷桢的头，清雅的男人露出了一丝浅笑。
　　荷桢一个激灵，忙转头道，“小龙，我们走。”
　　“让少羽带你回书房吧。”
　　“咦？不要嘛。”
　　“听话。”
　　荷桢的脸瞬间黑了，明显不乐意，可在看到婴王爷的眼神后，便识趣地让穆少羽带她走了。
　　开玩笑，老爹可惹不起哩。
　　后花园内，蔷薇花已经开满，朱红、乳白、嫩粉、鹅黄，一眼望去，随风摇曳好似神仙秘境。龙飞燕赶紧整理自己的衣裳，把皱起的地方拉平，瞧着他手忙脚乱地样子，婴王爷不禁莞尔道，“下次你可以拒绝。不必事事包容。”
　　“荷桢还小嘛。爱玩是天性。”
　　“你真这么想？”
　　“是啊。”
　　婴王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凝望着龙飞燕，眼神有着如水般的柔和，“谢谢你，飞燕。”
　　风，迎面吹来。
　　龙飞燕似乎听到了心，隐隐呯跳了几下。
　　“荷桢的母亲离世得早。我之后亦无续弦。倒不是我不想续弦，而是荷桢挑剔得很，对谁都不满意，久而久之，我也就作罢了。”婴王爷伸手托住一朵红色的蔷薇花，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花骨朵，淡道，“原以为这个世上不会有人让她再打开心扉了。”
　　“七哥……”
　　“呐飞燕，你真不考虑考虑？”回首，婴王爷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入赘王府好处多多哦。”
　　龙飞燕一脸踩屎的表情，“七哥你又拿我寻开心。我绝对没法入赘的嘛。”
　　“如果入赘这个词不好听，那么嫁怎么样？”
　　“￥%￥%#%#”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玩。”
　　“不要再玩了七哥！”
　　龙飞燕刚吼完，忽然感觉肩膀一重，婴王爷的两只胳膊不知何时就架在他的肩上，凑了过来。
　　婴王爷的面庞离他不过一拳距离，龙飞燕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个男人的一切，眉毛，鼻子，眼睛，嘴唇，白嫩的肌肤……胸口忽而涌动出一股情绪，让他顿时有些气血翻涌，婴王爷虽不是最俊美的长相，可他身上的清雅气质与容貌极其相适，被他凝视的时候，会让人产生错觉，依稀间，仿佛自己是被怜爱的。
　　“七、七哥……”龙飞燕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干。
　　“我脚扭了。”
　　“……”
　　“……”
　　沉默过后，便是无尽的无奈。
　　龙飞燕背起婴王爷，朝着花园游廊走去。
　　他们的样子有些滑稽，婴王爷是成年男子，龙飞燕才十四，感觉上像是个小孩背着一座大山。可龙飞燕的步伐又十分稳重，丝毫没有因为婴王爷的重量而有晃动，还挺轻松，婴王爷有些意外，但也能理解，不愧是能参加锦衣卫最后决赛的选手，重量什么的对他来说，小意思吧？
　　“飞燕你在家排行第四是吗？”
　　“对。”
　　“三个哥哥？两个弟弟？”
　　“对。”
　　“没有女孩儿吗？”
　　龙飞燕脚步一顿，继而继续行走道，“有的。但父亲把她们都送走了。”
　　“为什么？”
　　“说是保护她们。”
　　这个说法婴王爷有听说过，其实大部分武将世家多多少少都有这么个心思。毕竟战场上需要的是男人，女子从戎几无可能，与其养在家中成为牵挂，不如过继给他人，让她们享受女儿该有的生活。嫁个好归宿。有人问，为什么不留着女儿和更强大的氏族联姻呢？或许在这些大老粗心里，更疼爱女儿一些吧。比起一般人。
　　踏步上凉亭，这是龙飞燕第一次与婴王爷畅谈的地方。
　　此处位于整个后花园最高处，一年四季的风景都是一览无遗，婴王爷格外偏爱这个地方。
　　风再度吹来，将俩人的衣服鼓得猎猎作响。
　　“七哥，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揣摩了好久，龙飞燕决定还是先问一问。婴王爷哦了一声，“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把穆少羽和荷桢都支开了啊。这难道不够明显嘛……
　　“你刚刚是不是在吐槽我？”
　　“没有。”
　　龙飞燕停顿了一秒，认命道，“对不住。我刚刚是吐槽了。”
　　大笑。
　　婴王爷单手托腮，笑意连连道，“你是真的很可爱呢。不过放心吧。我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地找你聊聊罢了。因为我发现和你说话还真的挺放松的。”
　　“……”
　　真的吗？
　　龙飞燕心里是一百个不相信。
　　这段时间在王府当差，多少摸清了一点婴王爷的脾气性格，诚然，他是个温和容易亲近的人，不会因为身份的高位而盛气凌人，但婴王爷不容易揣测，尤其是他的笑容，会分很多种，浅笑一般是真的放松，带着弧度的微笑便是要开始挖坑了，而一旦出现深意的笑容……
　　龙飞燕神经一紧，就是现在这个笑！
　　“七哥，你一定有什么事吧？”龙飞燕还是憋不住，“要是不方便讲出来也没关系。你就对着空气说好了。”说罢，龙飞燕背过了身，“你就当我也不存在。心里默念也没关系。就是别憋在心里，憋久了会生病的。”
　　错愕。
　　婴王爷不觉一怔。
　　他刚刚有说什么吗？竟让这个少年说出这样的话来。
　　还是……
　　他并非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迟钝？
　　沉眸，须臾，抬眼。
　　视线里，这个才到他胸口的少年，那一瞬竟然变得如此高大。依稀间，他感觉自己是在一座堡垒之上，纵使外边有着千军万马，却无法攻克这铜墙铁壁般的高墙。明明才十四岁，还是个小鬼头呢……
　　“我打算去皇籍。”轻轻地说着，婴王爷不知道自己为何就开了口。
　　“呃！？”
　　龙飞燕显然很吃惊，他差点就要回头了。可一想到自己的承诺，硬是抑制住冲动，依旧挺着脊背一动不动。瞧着他既想八卦又矛盾的样子，婴王爷不禁笑出声，手背抵唇道，“你可以转身。”
　　“可是……”
　　“我还没脆弱到不能与人交谈的地步。”
　　讪讪回首，龙飞燕瞧见某人的一脸偷笑，就知道自己又被捉弄了。
　　但这次的笑意给他的感觉不同，很柔软，比蚕丝还要轻柔。
　　“去皇籍……是真的吗？”
　　“嗯。”顿了顿，“大概。”
　　“为什么？”
　　“理由嘛暂时没有很确切的。”鲜少露出真性情，婴王爷的眼神有些不同，“自幼出生在宫廷帷幕之中，世界在我眼里似乎只有红墙黄瓦，兄弟姐妹虽然众多，却没有一个能交心的，遇到阿岚之前我以为这就是全部的人生，阿岚死了之后，我对这里的生活更加没了乐趣。”
　　“最近我时常在思考，人生而为人的价值是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投胎做牛做马，没有投胎作为花朵夏草，而是作为一个人。我拥有思想，我拥有言语，我拥有情感，拥有财富，唯独没有拥有我自己。我的想法是什么？我说的话又有哪些是真心话？”
　　“如果不是陆星，恐怕我还一时半会儿不会这么想呢。”
　　龙飞燕一愕：“陆星？”
　　他又怎么了？
　　“他和我说了一些话。不过话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直率和冲动让我害怕。”婴王爷缓缓阖上眼眸，“你知道吗？就在你们比试后的那天，他来找我。说让我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你，作为代价，他愿意为我效力。”
　　“！”
　　“期初我只觉得他是太过天真，然而后来我才意识到，他只是在履行自己的意志。虽说于时局不利，但尊崇的是自己。我所害怕的就是这个，同时又万分羡慕。飞燕，我啊，完全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很可笑吧。”
　　一阵狂风穿堂而来，卷起了散落在耳鬓的碎发。
　　眼前的婴王爷已不再是印象中，那个清雅随和，万事游刃有余的样子。他的脆弱在那一刻坦露了出来，真诚而人性。
　　七哥……
　　忽而察觉有人靠近，龙飞燕一个跨步拦在了凉亭口。
　　是一名女仆。
　　看衣服配色应该是属于浣衣房的女工，她怎么到后花园来了？
　　“停下。”龙飞燕大声道，可女工仍然往这边走，身型晃动摇摆，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一样，皱眉，龙飞燕迈步朝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喊道，“这里不允许进入。马上离开。”
　　“咯咯咯。”
　　龙飞燕嗅到了一股腥臭味。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响，从女仆的嘴里灌了出来。
　　刹那间，女仆冲着龙飞燕就是一个冲击。
　　什……么！？
　　惊异女仆的动作，龙飞燕条件反射地进行了迎击。
　　侧身，抽刀，下劈，飞腿。
　　动作一气呵成。
　　只见女仆一个闷哼，直接被踢飞到了池水中。婴王爷也吃了一惊，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是刺客？谁派来的？宫廷？余孽残党？正想着，水池突然爆出一声巨响，转身的刹那，婴王爷看到水柱直窜云霄，从里面显露出一只巨大的妖魔。
　　“七哥！“
　　飞身而去，龙飞燕抢在妖魔发动攻势之前，将婴王爷扑离了攻击圈。
　　“来人！保护王爷！”
　　一道黑鞭直刺而来，龙飞燕用佩刀挡住，随后一个反击，击落了妖魔的一只钳。
　　妖魔发出了嘶吼声。
　　护卫们陆续到来，他们看见水池中的妖魔，瞠目结舌。龙飞燕手持佩刀，高声喊道：“快带王爷离开！我来牵制它！快！”
　　一跃而上。
　　龙飞燕的佩刀狠狠地刺入了妖魔的面颊。污秽的黑色血水顿时如油一样流了出来，一张女人的面孔出现了，正是那个女仆。但龙飞燕很清楚，女仆已经无药可救，这是寄宿类的妖魔，应该潜伏在女仆体内很久了，它们平日以休眠为主，最长可达十年。而一旦要进食了，才会显化露出真身。女仆作为这只寄宿妖魔的第一顿食物，早已被吸干了精气血肉。
　　“我现在就让你解脱。”
　　沉眉，龙飞燕拔出佩刀，打算下一击刺穿女仆的面容。
　　谁知干瘪的女仆突然张开嘴，无数条荆棘一样的东西从里头蹿了出来，直接缠住了龙飞燕，针刺一般的利爪瞬间同时扎入龙飞燕的体内。
　　“唔！”
　　痛如滚钉耙，龙飞燕的脖子被紧紧地缠住，无法发出痛叫声。
　　可他还是死死地抓着佩刀。
　　有机会。
　　一定……有机会的。
　　这点小事……不要被吓倒！
　　丹田凝气，龙飞燕开始与荆棘藤条拉扯，他需要行动的自由，哪怕只是一点角度也好，因为此刻他离妖魔的面门很近，也就一臂距离，所以即便是越动尖刺越深，他也甘之如饴，只要能灭了这只妖魔，这些痛算得了什么！
　　“飞燕！”
　　一道声音破空而来。
　　下一秒，利箭穿过荆棘直直射入妖魔的面门。
　　婴王爷手持长弓，对着妖魔再入一箭。
　　又一箭。
　　三支利箭几乎百发百中。妖魔嚎叫了起来，原本抓着龙飞燕的荆棘也松了。趁机，龙飞燕大喝一声，切断了缠在身上的其余荆棘条，一个扑身，佩刀狠狠地扎入了中心。
　　黑色的血水喷射而出。
　　眨眼间，妖魔便化为了血水染满了座池水。
　　“飞燕！”不顾众人阻拦，婴王爷丢下长弓，跳入了池中。
　　被摔入池中的龙飞燕脸色发白，浑身颤抖。他的伤口被妖魔的污秽所侵染，开始剧烈疼痛，将他搀扶出水池，婴王爷脱下自己的外衣，一边将他裹住一边厉声道，“去夏侯府！找夏侯荼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