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飞燕》透北莱

3、第 3 章

　　——八年前·婴王府——
　　连着多日的阴雨天，终于是放晴。
　　一大早，东街上就开始热闹起来，扁担挑货，小贩吆喝，酒肆营业，骡马往来，青玉国最负盛名的都城，北华，也从沉睡中醒来。婴王府内，家仆们也忙碌开了，洒扫庭院，厨房备菜，华衣香囊，不胜枚数。
　　但今日在后花园，家仆们却颇为意外地看到了一张新面孔。
　　颇为秀气，五官眼鼻很像江南人，身材略高，腰间配有一把长刀，穿着一身黑色外服，笔直着腰板，有点儿紧张地站在园子里。
　　“是谁呀？“
　　“不知道诶。怎么有男人在这里？”
　　“我看到是曹管事带他来的。”
　　“吓？那就是王爷的客人了？”
　　“可他年纪也太小了吧？十二？十三？”
　　是十四啦！
　　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龙飞燕不想听人八卦，但还是控制不住耳朵自己去抓取信息。今天是他到岗的第一天，结果被告知，王爷临时会客，要他在后花园等。时间待定。
　　“龙护卫！龙护卫！”
　　远远地就听到一个稚嫩的童声，龙飞燕奇怪地朝后张望。
　　很快，一团影子出现了，嗖地一下就扑到了他的腿上，像只八爪鱼一样地紧紧抱住。
　　“龙护卫你来啦！”
　　“小小姐。”龙飞燕认出了这个奶娃娃，连忙蹲下身。荷桢趁机往他怀里钻，一个劲儿地蹭蹭，“抱抱！抱抱！”
　　“呃，是。”
　　麻溜地把奶娃娃抱起，龙飞燕还在想小小姐怎么突然就出现了，马上就看到两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奶妈，朝自己这边喘气儿喊着：“小小姐……你……衣服……衣服还没穿哇……”
　　才发现荷桢还没有穿外套。
　　一套纯白色的内衣暴露无遗。
　　连忙接过奶妈丢过来的外套，龙飞燕迅速给奶娃打包。荷桢却一副没啥事的模样，只一个劲儿地傻了。
　　小龙在她穿衣服诶。真好，嘻嘻。
　　“看来她很喜欢你哟。”
　　成熟的男声不知何时从一旁传来，龙飞燕转头，就看到一个清雅的身影，在晨曦淡露之下，缓步而来。男人高出龙飞燕大半身，身穿薄荷绿的上衣，底色是米白色的内衬，黑色的长发拢到了一边，手上拿着一卷书。
　　“王爷！”
　　家仆们纷纷跪拜行礼，龙飞燕自然也不例外。
　　荷桢一看是父亲大人到了，咕噜下地，一头栽进了老父亲的怀里。
　　“爹爹！”
　　“你这么喜欢龙护卫，要不让他直接入赘到咱们王府可好？”
　　龙飞燕吓了一跳，“王爷，你别取笑卑职了。”
　　“爹爹，什么是入赘？”荷桢被婴王爷一把抱起，粉嘟嘟的小嘴撅得老高，仿佛在咀嚼入赘这两个字的别有他意。婴王爷大笑一声，更加来事道，“入赘就是做你丈夫，每天都和你在一起腻歪，可好？”
　　“好得很！”
　　父女俩一拍即合。
　　龙飞燕在旁边尴尬的要命，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好。
　　说实话，今天他本来是有点沮丧的，因为来王府当差并不是他的目标，他想要追求的是去皇宫，做帝君的贴身护卫，也就是武将的最高荣誉——锦衣卫。然而锦衣卫的选拔极其严苛，尤其是在最后的决赛，他最终还是败给了陆星，痛失桂冠。
　　而后就被分配到了婴王府。
　　据说，是婴王爷亲自指明要他去的。
　　龙飞燕对婴王爷不熟悉，只知道他是帝君的红人，虽未被立为太子，却很早就开始享受等同太子的待遇，人们都说婴王爷性格和善，为人宽宥，从来不以高位者的姿态对待他人，很容易相处。会是下一任的主君。
　　“到王府当差，很失望吧？”
　　“没有。”
　　“是吗？但你的脸上分明写着不高兴呐。”
　　送走了粘人精，婴王爷示意龙飞燕陪自己散步，后花园是一座典型的江南风景，占地约两万公顷，亭台楼阁，风池秋水，叶打竹林，碑石鹅卵。龙飞燕不禁怔然，他知道来到京都，来到天子脚下，势必繁华富丽，却不想还是超出了自己所有的想象。
　　“这是专门请人模仿的江南园林，你从那里来，帮我瞧瞧，像不像？”
　　“像的。”龙飞燕老实地回答了，“甚至这里看上去才觉得，是书画里的真正江南。”
　　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婴王爷两只眯眯眼更弯了，“正如陆星所言，你真是很可爱的那一类人呐。”
　　“王爷！”
　　“叫我七哥吧。”
　　上了假山，来到了凉亭，望着山下亭湖秋波，婴王爷道，“能说说不高兴的理由吗？”
　　“……”
　　“撒谎可不行哦。”
　　龙飞燕抿直了唇，只好老实交代，“对不住。我的确有点……失望。我其实是想去做锦衣卫的替补。”
　　“哦？”
　　“对武官来说，锦衣卫是最高荣誉，没有哪个人不想去吧。”
　　“那可未必。”婴王爷找个了石凳，清雅落座，“也有人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投身在险恶之地。”
　　险恶之地？
　　龙飞燕一愣，不明白婴王爷在说什么。不过对方也没有要说明白的意思，只是遥望着远方，恬淡的容颜上带着些许的怅然，“皇宫不是那么容易生存的地方，你性子直，又爱刚，只要是心里过不去的，就算要了你的脑袋也撼动不得。投胎到言官还算合适，大不了一死了之，搏个身后名。可偏偏是个武将世家，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最终难免沦为他人棋子。你懂吗？”
　　龙飞燕心中一咯噔，半晌，“为什么……”
　　“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婴王爷单手支颚，转眸，好似逗弄一般地望向龙飞燕。
　　不禁微红了脸颊，龙飞燕只得转移视线。
　　婴王爷不是绝色美人，可他身上那股清雅之气，反而容易让人心动。
　　嘴角一勾，婴王爷忽而伸了伸懒腰，“好啦好啦不逗你啦。我坦白了。说这些话是因为陆星的拜托哟。”
　　“陆星？”
　　“这家伙临到履职前，都还惦记着你呢。要我好好关照你呢。”
　　龙飞燕眉心一皱，嫌弃两个字大写特写地印在了脑门上，“就他多事。”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越来越肆无忌惮。
　　“王爷你能不能别笑了。”
　　“我突然开始可怜陆星了。”
　　“可怜他干嘛！”
　　“你俩是青梅竹马吧？”
　　“谁跟他青梅竹马。也就一块儿习武认字而已。”
　　“而已？这么轻描淡写？龙护卫你有点无情啊。”
　　“王爷！”
　　“路漫漫兮其修远哟。”
　　“修……修什么？他要修什么？”
　　“唔龙护卫，你需要多钻研一下书本了……”
　　那天，龙飞燕和婴王爷在后花园，聊了一个下午。
　　后来龙飞燕才了解到，其实早在自己考官之前，他就已经和婴王爷见过面了，只是自己没意识到那个人就是婴王爷。
　　那阵子，荷桢特别馋府外的小吃，什么酥麻糕、糖葫芦、饺子饼、翻糖小人，她嫌弃奶妈每次都不认真给自己带最好吃的，小小年纪就懂得翻墙了。
　　结果毫无悬念，当小孩子拿出一定金子后，代价就是人人觊觎。
　　被捆绑的荷桢第一次尝到了人间险恶。
　　她哭啊，喊啊，挣扎啊，嗓子都肿了。
　　最后是路过的龙飞燕，发现异样，才把她救了出来。
　　从此之后，荷桢就看上了龙飞燕，在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强烈要求下，本来对武官考核毫无兴趣的婴王爷，也开始注意起这个救过自家宝子的年轻武官。锦衣卫的比试分三阶段，初选，半选，终选。婴王爷越看越有意思。
　　比武台上，青春年少。
　　好久没有感受到那如同野火燎原般的激荡，热血与汗水的交织，友谊与光剑的畅快，一瞬间仿佛将人带去了那个年少不知狂的青春。
　　原来武官的晋职，可以这般纯粹与热情。
　　一瞬间，自己仿佛也回到了最初拿剑时的热血。
　　呵，谁不想快意江湖呢？
　　“婴王爷，我想请托您一件事。”
　　观看完决赛，正打算回去的婴王爷被人叫住了。回头，瞧见一个大个子，一身藏青色的长袍，剑眉星目，便是刚刚拔的头筹的陆家三子，陆星。
　　“能请王爷收下龙飞燕，作为您身边的护卫吗？”
　　“哦？为何？”
　　“他不能入宫。绝对不能。”
　　保护欲这般强，好像远远超过了同门的情义啊。莫不是……
　　“我若答应你有什么好处？”
　　陆星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单膝跪身，低声道，“我愿为王爷效力。”
　　这句话大大出乎婴王爷预料。
　　陆家，他有过交往。虽同为武将，却是很少的那种不站队家族。倒不是说陆家有家规，而是总体上是不愿意和任何势力相靠，陆老爷子是个明白人，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但他的儿子，竟是这般不懂道理。
　　“不要小看人了。”
　　书卷轻轻地砸在了陆星脑袋上，愕然，抬首，眸中见到了一张难得严肃的表情。
　　“我还没有沦落到需要以下犯上的野心。”
　　“！”
　　听得懂吗？陆星。
　　在这隔墙有耳的宫闱之中，任何人任何事都会被盯上。尽管当下，你能确保四周安全，你也不能保证流言的散播。刚刚比试结束就来找他，多少人会有非分之想？若只是给陆家抹黑，反而要欢喜，那总是好解决的。可一旦扯上皇权，那就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砍的。
　　这是看在陆老爷子的面子上，给你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