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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随从+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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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云蔚就被巧兰喊了起来。
太早了,实在是太早了。这个点起床对于云蔚来说基本上就是在进行梦游,用现代的时间来说现在绝对不到七点,是几点了?六点多?五点多?反正天还没完亮呢。真累啊,那种套一件短袖就能出门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云蔚现在无比怀念她早上从起床到出门只需要五分钟的日子。
而现在的云蔚,要由巧兰给她穿好衣服,再帮她梳个干净利落的发型。云蔚实在是不会对付长发,前世的她为了打比赛方便,一直都是短发。更何况这个发型需要把头发都扎起来,最后要看不见碎头发,这对云蔚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任务。
云蔚穿的是巧兰昨天拿来的那套男装。衣服的颜色不怎么鲜艳,当然也没到夜行衣那种欲盖弥彰的程度,只是看上去就是最普通的男装样式,套在哪个不当差的小太监身上都会显得自然。云蔚不仅穿得不显眼,还特意带了斗笠,几乎遮住了她的整张脸。
“小姐,你本身就高大,这么一穿像个哪家的男丁似的,确实看不出女儿样貌。”巧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对云蔚说。
“看不出就对了。”云蔚哭笑不得,不知道是她长得太一般还是伪装太出色。之前的电视剧里小姐们都是伪装成公子,她连公子都不算,就是个男丁。
简单梳洗过后,云蔚走出了房门:这是她除了去小厨房以外第一次走出这道门,她知道自己或许身处一些不方便交待的地方,不然早就会有人告诉她了,所以她一直都有意保持自己在室内不乱动,以免让皇上有什么多余的忧虑。
而门外只是个小院子,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小院子外面种了几棵大树,高得几乎把这个小院子挡得相当严实,要不是什么人分外注意,只会觉得这里是一堵墙,想不到这里还存在这么个院子。而此时院子里已经停了一座轿子,也不见抬轿子的人。
云蔚心领神会,直接走上那座轿子,把四周的帘子都放了下来,然后开始闭目养神。没过一会,云蔚就感觉轿子先是晃了两下,随后就被人抬起来,一晃一晃地前进了。
倒不是云蔚没有好奇心,她一个是不想死,一个是真困。走哪条路、从哪出发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只要最终去了辛者库,对于云蔚来说就是好的。
不知道摇摇晃晃了多久,云蔚的轿子总算晃了两下,然后稳稳地被放到了地上。云蔚听着外面没了动静,就自己走了出来:抬轿子的人果然又已经不见了,她面前只有一个似乎是留下来特意迎接她的人,和一个偌大的辛者库。
辛者库,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光是闻闻这里的味道,仿佛都会沾染上不详似的。
“大人,您要的人都带来了。”那个人开口道。
没有自我介绍,没有寒暄,直奔主题的对话,显然连这句话都基本上是安排好的。那个人的着装看得出来是这里管事的人,但具体是什么官职,云蔚毫无概念。
“带我去。”
云蔚向来是个懂礼貌的人,但此刻也没有说出半句道谢。公事公办,少说话少留痕,这是皇上此时最希望看到的场景。
于是那个人在前面带着,云蔚也就在后面跟。两个人穿过乌黑的、只有铜制兽首门环熠熠生辉的大门,穿过几个穿着粗布衣洗绸缎的人,穿过一池冰冷的水,穿过长长的、比这些人灰暗的人生还没有尽头的走廊,穿过不能被窥探却传出阵阵惨叫的房间,穿过带血的墙角,两人就这样保持着一开始的距离,谁的都没有斜视过一下,就这样笔直、静默地走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口,然后那个人示意云蔚进去,自己却没有跟上,只是又帮云蔚带上了门。
这个房间还算是宽敞,中间还搬来一把椅子,云蔚知道那肯定是为了她准备的。整个房间看起来是专门打扫过,比起外面看起来干净不少,但房间里也没什么陈设。云蔚根本无从猜测这间房子在之前是做什么用的,但它现在就是专门为云蔚准备的、让她挑选两个陪嫁侍女的地方。房间里除了她还有十几个站成一排的异族女子,她们就这样恭恭敬敬且呆若木鸡地站成一排,等待着云蔚来挑选。
云蔚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这些女子的容貌,长得都还算端正,但也不带有妩媚勾人的感觉,仅仅是一般的周正,可能是那些模样一般或者过于脱俗的人没有资格进入到这个房间里来吧。
看上去都是不大的小姑娘,或许十岁出头吧。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又能犯什么错误以至于让她们被罚到这里来?不会的,只能是因为家庭。有的本来就是奴婢所生,自然也是奴婢;有的可能是因为战争,也可能就只是纯粹的人口贩卖。不幸的她们各有各的不幸,但云蔚也想象不出这些女子如果能“幸福得大抵相似”,她们又是什么样。或许是做谁的妻子,或许是做谁的妾室,但她们这就幸福了吗?云蔚不知道,也猜不出来。云蔚只知道这些女孩子也才十岁出头,顶多就是小学五六年级那么大。
云蔚看了一圈,没有任何头绪。好像谁都行,又好像谁都不行。她坐回那个唯一的位置上,突然从兜里摸出一块银子,奋力向那一排女子的方向扔去。
云蔚在心里对银子道歉。手边只有这个了,她是真不能把斗笠扔出去。
那些女孩四散奔逃,尖叫着缩成一团,或者干脆缩进了墙角。只有两个女孩表现得还算镇定:一个伸出手来挡,脚却还在原地,基本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另一个女孩甚至没有伸出手,只是侧着身子躲。
云蔚用手点了点她们两个:“你们,帮我把东西捡回来,跟我走。”
她们两个赶忙四处寻找,总算找回了那一锭银子,又跟着云蔚,走出那道门。
还是来时的路,还是那个领路的人,云蔚离开的时候只感觉到她的背上附着着一些目光,不是那种锐利的注视,而是一份幽暗的、恶心的关注,像是混着恨意、嫉妒、诅咒,想要把一切能够离开这里的人再度拉回这里的怨念,那种感觉就像是一脚踏入了沼泽。
这些苦命人从不怨恨制造了这一切苦难的人,却希望那个能够因为运气而脱离苦难的人下地狱。
云蔚不责怪这些苦命人。她明知道那些会被她突然发难吓到的女孩或许经历过更多苦难,或许更应该被拯救,或许更无法在这个吃人的辛者库多待几天,但云蔚不能带一个那样的女孩走。她顾不得那样的女孩,她是过江的泥菩萨,只能选最好用的人。
云蔚就这样带着两个女孩走,一直走出辛者库,走进轿子,其中一个女孩想要伸出手为云蔚掀起轿子的门帘,虽说动作显然不熟练,但她还是这么做了。两个女孩就这样拘谨地跟着云蔚上了轿子,坐在云蔚的对面。
“不要朝外看。睡一觉,到了地方跟我进屋。”云蔚说。
回到那间熟悉的屋子,云蔚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她也无法辨别到底是哪里让她觉得累,是早起、男装、辛者库,还是两个女孩的人生?
巧兰看见云蔚回来,立刻倒上了茶水。云蔚也正好累得慌,一把端起茶杯来就把水灌进嘴里。实话说,是什么茶对云蔚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她在乎的是每次就这么一小口,根本就不够喝。云蔚坐在椅子上,头向后仰,直到靠在椅背后面的墙上,然后闭上眼睛,出了长长的一口气,就像能把她的五脏六腑都融进这口气,再吹出来似的。
那两个原本来自辛者库的女孩与巧兰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怎么样。于是巧兰先跪下,那两个女孩也学着巧兰的样子对云蔚行礼。
“小姐,您累坏了吧,奴婢去催催您的午餐。”巧兰虽说不知道干什么好,但是她是个眼里有活儿的。跟着这位小姐几天,巧兰也变成了稍微歇一会就会觉得愧疚的性子,或许是因为这两天本来就忙,也可能是因为云蔚实在是做了太多事,巧兰自觉没有偷懒的道理。
“去吧去吧,不急。喊小厨房加两份饭,如果有材料的话,就做和我一样的;没有的话,有什么做点什么就是了。”云蔚闭着眼睛歇了好一会,终于又睁开眼睛,看着两个跪在地上的女孩。
“起来吧,自己坐。”云蔚说。
于是那两个女孩就坐到了云蔚的对面,两把对称布置的椅子上。那两把椅子今天之前还没有出现在这里——皇上显然是周到的,替云蔚安排好了一些她可能没有想到的事情。但这也算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没有打工人希望上级对自己抱有这种过分的关心,即使那位上级是皇上,云蔚打工的职位也是作为他的妾室,但她对皇上没有过一秒的幻想。
云蔚宁愿这时候两个女孩盘腿坐在地上,或者坐在她的床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人有一把多出来的椅子。那种不被关心太多的感觉让云蔚觉得安全。
“刚才我在轿子上看过了,你长得秀气些,就叫惜雨;你长得凌厉些,就叫忆风。你们两个是从小随我长大的侍女,而我是一位将要与皇上和亲的公主。过不了太多日子,你们就要随我进宫。明天开始,你们两个照顾我的一切起居,帮我梳头、化妆、更衣,里里外外一切都是你们两个打点。做得好了,日子平顺;露了马脚,碎尸万段。这种日子,你们两个过得了吗?”
云蔚不是有意吓唬两个小姑娘,但她的话里没有一丝夸张。天子脚下是最危险的地方,与天子守护同一个秘密更是险中之险,稍有不慎人头点地是最基本的——当然,她们三个也没有家人,没人可以连坐,这可能也算是个小小的幸运。但是入了后宫,且不提那些后宫妇人最平常的算计和谋害,但是她们身上比别人多一些秘密,就已经足够把她们拖进枉死的深渊了。
“忆风过得了。”
“惜雨也过得了。只要不在辛者库中了此一生,惜雨什么日子都能过。今日的恩情,惜雨愿意赴汤蹈火报答小姐。”
两个女孩跪在云蔚面前。忆风显得沉静些,惜雨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下来,打湿了面前的地板,渗进地缝里,烙进这个世界上最不为人知的角落。
“别跪了,起来吧。我们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