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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或可高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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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迟住的是一座单独的营帐。
临出发前,皇帝陛下把刘仁轨叫到宫里,然后带出一名少年,让他跟着刘仁轨一同前往东征军中。
刘仁轨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了少年其实是女儿身。是以还未抵达军营,就写信让李绩准备了一座单独的营帐给她休息。
上官迟此时就坐在胡床上,对着一封封密信发愁。今天已经是他到辽东军营的第六天,昨天刚和隐藏在高句丽的谍子接上头,对方今天就送来了整整三百多封密信。
这些密信是潜藏在高句丽境内的谍子记录的,关于唐军的情报。
“亥月初四,致果校蔚张长山,擅杀一百二十平民冒功!”
“丑月初七,游击将军罗应卿私自进入自柳城官署,掳走舞姬十七名!”
“卯月十四,怀化中郎将李九江于白城官署,自匿黄海夜明珠七颗!”
......
诸如此类事件,她都要看,看了还要仔细挑选出重要的回奏长安。
这就是上官迟的身份,谍子。
一个从娘胎中出生就带着重罪,被罚在宫中为奴为婢,却凭着自己的机灵与刻苦,从而被一个老太监选中的谍子。
虽然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一只藏在阴影中,见不得光的老鼠。但比起幼时在那九重深闱中日复一日的劳作,还是要好得太多。
“一个一个看,看完还要记录,记录完还要差人送回长安!”上官迟忍住一把火烧了它们的冲动,抚额叹息。
低头的一瞬间,却是突然想起了元万顷。
前几天元万顷突然背着个竹笈来找自己,一边对自己挤眉弄眼,一边说附近有座山叫跌马坎,上面有很多树藤,想要去采回来给士兵造船用。
其实上官迟知道那是他又耐不住寂寞,想跑出去看风景,偏偏自从那夜被李绩等人抓包之后,第二天李绩就下达了军令,任何人没有他的令书,不得擅自离营。还特意强调过,尤其是元万顷。
而自己毕竟明面上是刘仁轨的人,去求令书显然更加有把握。
树藤?藤个鬼!
她本来不想去当这个挡箭牌,可架不住元万顷苦苦哀求,心一软就去李绩那儿要了令书,带着他出去了。
等来到了跌马坎,已经是午食时分。元万顷显然很有经验,先是找到了一处背阴的石头,然后从竹笈中拿出了一块方席,又拿出一大堆吃的,有军营中常吃的芝麻胡饼、西域的葡萄干、蜜饯、干果,还有自己最喜欢吃的馓子铺在方席上,邀请自己对席而坐,一边看景,一边吃饭。
此时距离午时还有两刻。上官迟拿起一块馓子,咬了一口,发现味道居然出奇的好。
“你做的?”上官迟问。
元万倾此时正慵懒懒的躺在石头上。他点了点头,伸手一指远处的山,说:“我最想干的事,就是游遍山川,吃遍美食。”
上官迟见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两眼放光,初时还觉得可笑,可随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却突然有些动容。
两人坐在山顶,目之所视,是灼灼日光下的壮阔山河。一座一座的山连绵起伏,山后有山,山后还有山。
“你说山的尽头是什么?”上官迟忽然饶有兴致的问元万倾。
“看山的人。”元万倾回答。
上官迟不禁又回头仔细的盯着元万倾看。然后忽然想起了一句话——斜眉入鬓,目如朗星。
“喝酒吗?”元万倾突然问。随后他就从竹笈里拿出了一瓶整个大唐都只有长安能买到的西域葡萄酒。
上官迟一时失笑,“你背上的竹笈是拿来装这些东西的?”
“当作乐时就作乐!”元万倾随手摘了几朵马蹄叶,撅成酒杯形状递给上官迟。
少年人的友情往往是从两句听着顺耳的话中得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上官迟觉得元万倾不管说什么听着都顺耳。
两人不知道聊了多久,元万倾忽然翘着脚躺下唱起了乐府。
“易阳春草出,踟蹰日已暮。莲叶尚田田,淇水不可渡。愿子淹桂舟,时同千里路。千里即相许,桂舟复容与。江上可釆菱,清歌共南楚。”
上官迟见元万顷唱曲,也从怀里摸出一只短笛,给他配起了乐。
这一日,上官迟十六岁生日。
从跌马坎回来后,两人之间的相处也不再像初见时那么拘谨。而两人越是相熟,上官迟就越发羡慕他行事时的那份洒脱。
这天傍晚,元万倾又跑到了上官迟的营帐里,约她第二天一早去看日出。
上官迟本来是没这份闲心的,可元万倾来约,她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那么洒脱就好了。”上官迟一边想着明天要是去看日出,今晚就得把手头的事全部做完,一边拆开了一封密信。
“巳月二十,明湖郡主出逃,不知其踪。”
“巳月二十一,高句丽剑士渊正熙出宫。”
……
元万倾与上官迟抵达鸡笼山断崖时,那名彩衣姑娘也刚好到这儿。
“你来了?快尝尝我做的栗子糕!”姑娘一看见元万倾就跑过来,递出一块手帕。
“嗯,不错不错,有进步,有进步!”元万倾皮笑肉不笑,接过手帕递给上官迟,见她极为不讲义气的摇头婉拒,只得闭上眼,一口把手帕上的“栗子糕”吞进嘴里。
“咳~”
上官迟及时挥出折扇,将元万倾嘴里呛出的粉末状“栗子糕”挡住,善意提醒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元兄,好福气!”
天空此时已经由晦转明,淡黄色的朝阳从云层里渐渐升起,惊起一蓬蓬飞鸟。
元万倾伸手戳了戳彩衣姑娘,然后从竹笈中拿出一块酥山递给她。
酥山是长安的姑娘们最喜欢的吃食。取喜欢的新鲜果肉剁碎,用蜂蜜和匀,做好形状后用加热的奶酪汁淋在上面,最后将其放在冰块当中。等它凝固后就成了一块有果肉的奶冰。
“这是什么?”彩衣姑娘问。
“这叫酥山,尝尝。”元万倾满怀期待,挑了挑眉。
彩衣姑娘吃了一口,一双眼睛登时又亮了起来。
看到她这幅表情,元万倾吓得连连摇手:“别问我它为什么叫酥山,我不知道!”
这姑娘问起问题来能让人回答到喉咙冒烟。偏偏他只要看到她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就忍不下去心拒绝。
“哦~”彩衣姑娘噘嘴表示不满,可随后她又把装着酥山的竹筒递给了上官迟。
“你也吃!”
“这个是女孩子才吃的,大男人谁吃这个?”元万倾笑了笑说。
上官迟本想接。但听到这话,一时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正准备拒绝时,却听见那姑娘说了一句话。
“她也是个女孩子呀。”
上官迟心下一凛。
她作为一名合格的谍子,易容之术是最粗浅的入门课业。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被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姑娘认清自己。
眼看着要被拆穿,元万倾却突然大笑起来。
“上官兄呀上官兄,你看,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你不像个爷们儿吧?”
相比于此时还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的元万倾,上官迟却是对那个能够一眼看出自己的彩衣姑娘上了心。
看着元万倾笑,彩衣姑娘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她并不知道他为什么笑。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上官迟看着彩衣姑娘,拱手询问。
“渊秀妍。”姑娘说。
上官迟微微眯了眯眼睛,随即就不动声色的握住了腰间的横刀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