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寒轻

4、巧夺天工

　　然而温暖和舒适并没有能让谢湘君睡上一个安稳觉。她梦到了自己的母后，梦到了她在南蜀时的寝殿。谢湘君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在蜀王宫的日子。
　　那个时候她总是在明媚的阳光和欢快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牡丹是谢湘君养的一只百灵鸟，总喜欢在清晨练嗓子。
　　南蜀四季如春，满目都是郁郁葱葱和花香鸟语。谢湘君之前的十八年从未见过雪，也不知道原来冬天的风可以刮的这样猛烈。蜀宫中的一切都是温和的，暮春和初秋的雨丝细密如雾，就连夏日的大雨都会在屋檐上敲打出‘叮叮咚咚’的美妙声音。趴在窗前看雨曾经是她消磨时间的乐趣之一。

　　不愿意待在寝殿的时候她就去御花园赏花，南蜀的花园里有上百种名花，一年四季都花团锦簇。夏天荷花盛开的时候就去芙蓉湖上泛舟，顺便还能收获一筐莲蓬，新鲜的莲子清甜去火，可以做成许多美味。

　　父王和蔼，母后温柔，王兄友爱，谢湘君就是这样被宠溺着长大的。母后曾说将来要为她在天都寻一位出身名门，饱读诗书的夫君，远嫁是万万不能的。彼时她尚在豆蔻之年，但心里已然有了人选，她想若要选驸马就当选那个人，正是母后说的书香门第，名门之后。
　　但后来这一切都变了，边境连年争战，防线一撤再撤，土地割了，岁贡纳了，依旧阻止不了北齐的大军压境。父王最终决定让她和亲北齐，母后哭到红肿的眼睛，王兄的默然无语，蜀王宫的一切还有她倾心的少年郎都被留在了昨日。
　　谢湘君心里一阵刺痛醒了过来，窗外天色渐暗。

　　更衣的时候谢湘君似是在问柳儿又似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不知如今父王和母后是否宽心了。”
　　为她整理衣服的柳儿手里一顿，继而宽慰道：“自当是宽心了。”
　　谢湘君想，宽心了就好，宽心了就好。

　　“娘娘，喝碗参汤歇一歇吧！”素问捧着瓷盅来到梁飞燕身边。
　　梁飞燕正在批阅奏折，头也不抬的说道：“放在这吧！”
　　素问：“娘娘，一放就凉了！”素问是梁飞燕的陪嫁侍女，也是从梁国公府就侍奉梁飞燕的心腹人。
　　梁飞燕仍旧未抬头，只是在奏折上快速写了几句批注，然后搁下笔，素问笑着将瓷盅放到她面前，揭开盖子，奉上汤匙。

　　梁飞燕却将瓷盅捧起，略吹了吹，未用汤匙直接喝了一口：“王上今日如何？”
　　素问：“王上已经退热了，午膳和晚膳都照常用了。”
　　“湘夫人呢？”
　　“挺尽心的，也守本分，下午王上清醒的时候还给王上弹了琴。”
　　梁飞燕点点头，将瓷盅里的参汤喝了：“那就让她继续在福元宫侍奉吧！”
　　素问将瓷盅收了，又道：“合舒宫里今儿又聚到一起了，对让湘夫人去福元宫这事颇有微词呢！”
　　梁飞燕翻开另一本奏折：“不必管她们！”

　　“王后娘娘，漠北冻害波及十数个村庄，死伤人数已达百余人，仅靠当地州府组织抗灾已力所不及了！”中枢使卢高奏禀道。
　　梁飞燕：“本宫看过卢卿的折子了，就由农政司拨银十万两，粮一万石用作赈灾，此事便交由李卿调度吧！”
　　李民正是农政司首职，闻言忙道：“臣领旨！”
　　光武将军刘显出列奏道：“娘娘，依臣之见赈灾之策皆是只医皮毛之计！漠北苦寒，几乎年年都要饱受冻害之灾，只有将当地住民迁离此处才是长久之计！”
　　“蜀地温暖富饶，蜀人占据如此丰饶之地已久，如今南蜀统治腐朽，国力衰颓，正是我北齐一统两域的好时机！娘娘，臣愿请旨出征，待攻下蜀地，我北齐百姓皆可迁往蜀地，届时何愁冻害之苦！”

　　刘显是激进的主战派，此言一出不少武将纷纷附和。
　　梁飞燕：“一统两域是迟早的事，却也不急于这一时。边关将士连年征战总要有个休整的时候。”
　　“娘娘！”刘显一抱拳还要再奏。
　　梁飞燕却不容商议的抬了抬手，制止了他：“刘将军为北齐之心可昭日月，待到征讨之日本宫定命你为先锋大元帅！”
　　站在梁飞燕一侧的禁军统领梁文信闻言神色微变，但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刘显得了应许似是满意了，终于偃旗息鼓。

　　梁飞燕又道：“韩将军戍边辛劳，本宫决定召他回雍京过年以示嘉奖。此外边疆将士每人发一件冬衣，加一吊响钱！”
　　武将们纷纷赞同称娘娘圣明，文官们却忧虑颇多。北齐虽然尚武，也在战场上节节胜利，但连续几年用兵军饷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卢高奏道：“娘娘体恤边疆将士实乃仁心，只是近年军饷支出已占去每年税赋大半，再加饷银实在是负担不起啊，娘娘！”
　　刘显闻言立刻不满道：“卢大人，在下听说您前些日子还跟工政部的赵大人联名上书请款要兴修水利，怎么修桥修坝有钱，给将士们发饷就没钱了！若没有将士们在前线争战哪有你们在都城这舒舒服服的安稳日子！”
　　刘显武将出身，说话耿直不讲措辞，卢高听了登时沉了脸，反驳道：“这些年税赋哪次不是先紧着军政司，若没有我们操持农牧工程又哪里来的钱充做军饷呢？！”

　　“好了！”梁飞燕呵了一声：“两位爱卿不必争论了，此事本宫已经决定了，财务司自会斟酌。”
　　“是！”两人立刻收声入列，只是刘显明显得意起来。
　　郑喜一摆拂尘：“无事退朝。”

　　梁文信随着梁飞燕回了宣阳殿：“这几年军费确实吃紧。”
　　梁飞燕自然知道：“所以战事不能再拖了。”军饷吃紧是一方面，连年争战人心也疲惫。
　　梁文信就是这个意思：“刘显已是光武将军，若是再有军功，只怕.....”
　　“两域一统，说起来何其容易。”梁飞燕看着自己的哥哥：“但实际呢？单靠武力维持不了统治，强兵打天下，文治兴盛世，但前提是不要还没成事就先自己斗起来。”
　　梁文信低头道：“娘娘教训的是！”
　　“与其把别人视为对手，不如想办法收归己用！”
　　“臣受教了！”

　　又过了一日江湛精神头好了不少，便下床来在屋里走动。西厢是书房，窗子上嵌着打磨如镜面的整块水晶，从屋里便能看到院中的景象。阳光好的时候光线可以透过水晶窗户照进来，整个厢房里都暖洋洋的，谢湘君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窗户。
　　“这是北齐有名的工匠乾子期所制。”江湛站在窗边看着落满积雪的中庭说道。
　　谢湘君赞叹道：“如此工艺真是巧夺天工！”
　　“这还不算巧夺天宫的。”江湛说罢对傅卓道：“去把子期的作品都拿上来！”
　　“是，王上！”傅卓见江湛兴致好，心里也觉得高兴。

　　谢湘君不明所以，只见不一会儿傅卓身后就跟了一溜小太监，有的抬着有的捧着，仿佛搬家一样鱼贯而入。
　　最大的托盘有一张小案几那么大，两个内侍官小心翼翼的抬着，上面还盖了金红绸。两个内侍轻轻的将它放在桌案上，揭掉绸巾，露出云霄宝殿般的微缩建筑群。
　　谢湘君惊叹的睁大了眼睛，她在蜀宫时也见过这样的微缩工艺品，但规模和精细程度远不及眼前这件。

　　“这才堪称巧夺天工！”江湛笑着摆摆手。
　　傅卓取来水瓶，将其中清水注入仙山上的水池中。只见水一入池便腾起白雾，接着化作瀑布飞流直下，汇入江河。谢湘君这才发现这条水道联通全盘，一注入水源整个仙宫便活了起来。
　　水流过处两岸染上了绿意，竟似百花绽放，万木回春。谢湘君发现这建筑之中还有圣人，仙童，人物虽小，但雕刻的样貌姿态各不相同，栩栩如生。
　　“这真是...这真是.....”谢湘君一时间竟想不到可以形容眼下心情的词语。

　　这座云霄仙宫是乾子期历时两年建造而成的，江湛如今也是爱不释手。
　　“以子期之才，只为孤打造这些玩赏之物实在是大才小用了。”江湛轻叹道。
　　谢湘君柔声道：“高山流水，知音难求，王上慧眼识珠，子期先生幸得伯乐，此乃佳话，更何况工艺之精巧并无高下之分。”
　　江湛没想到她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眼中不由得多了一分赞赏。
　　谢湘君：“王上？”
　　江湛：“飞燕以前也是这般说的。”
　　“王后娘娘？”
　　“嗯。”江湛点点头：“孤曾经想让子期去工政司任职，飞燕说子期性子洒脱，无拘无束，真担了官职反而束缚了天性，不如留在宫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在！”
　　谢湘君：“观子期先生作品就知道先生定是淡泊名利之人，娘娘与王上同心同德，都是先生的伯乐和知音！”
　　江湛哈哈一笑：“你说的好啊！等找个好天气，孤带你去奇巧坊看看，顺便也见见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