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寒轻

2、侍疾

　　晚膳是羊肉汤烩面片，牛肉炖土豆，烤饼，奶饽饽，蒸酥酪，牛肉条，小菜，牛乳一例，油茶汤一例。
　　谢湘君依旧用的很少，饭后喝了一盏热奶茶便早早的上了床。自那日王后身边的大侍官郑喜来传过晋封的旨意之后已经半月有余，中宫既没有宣召也没有示下，就仿佛把她遗忘在这深宫中一般。
　　夜深人静时谢湘君就会不由得想起一些关于冷宫和不得宠的妃嫔郁郁而终的故事，也难免控制不住情绪偷偷抹泪。

　　“王上，外面冷，您散散心咱们就回去吧！”头发半白的大侍官傅卓亦步亦趋的跟着北齐王。冬日寒冷，王上又素来体弱，今儿出来走这一遭，十有八九晚上就要病的。
　　北齐王江湛温和一笑：“好，咱们就走到碧波亭，到了碧波亭就回去。”
　　“哎！”傅卓连忙答应，扶着王上向不远处的碧波亭走去。

　　碧波亭临湖而建，夏日倒是一派好风光，如今却只有几十里冰封，在日光下一照倒也平生出几分气魄，与他们北齐的坚韧与豪情相得益彰。
　　江湛刚到碧波亭还未站定，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王上！”傅卓赶忙给王上顺气，又招呼随行的宫女太监在亭中摆上厚软垫，挂起挡风帘，扶着王上慢慢坐下。
　　待江湛症候稍缓，傅卓又赶忙让人奉上放在保温盒里的汤羹让江湛喝了两口。这保温盒是制造局专门制的，内里嵌着炉子，汤羹菜品放在里面两个时辰之内都是热的。
　　傅卓见王上似乎有些疲累，心想这决计是不能走回去了，便请旨道：“王上，眼看着这天要起大风了，让刘统领去传撵车来吧！”
　　江湛心知他们当差不容易，从不与他们为难，便笑道：“也好！”

　　是夜，江湛果然发起热来，御医院当值的大夫们在福元宫忙了半宿才算把王上的病情按住，劳累之余不由得都暗自松了口气。
　　江湛已经入眠，但傅卓和留值的御医半步都不敢稍离，每年冬天他们的日子都不好过。窗外落了雪，值夜的小太监进来在傅卓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傅卓赶忙起身从屋里出来，只见梁飞燕正站在屋外连廊下，身后跟着郑喜和素问，不知来了多久了。

　　傅卓赶忙躬身快步迎上前：“王后娘娘，这么冷的天，您怎么不进屋去？”
　　梁飞燕：“王上怎么样？”
　　傅卓：“回王后娘娘，王上已经睡下了，钟御医给王上施过针，也服了药，说最迟明早就能退下热去！说起来都怪奴才，明知道王上不能受寒，还不加劝谏，真是没用！”说罢就要给自己掌嘴。
　　梁飞燕摆摆手：“不怪你。”江湛体弱，常年幽居宫中，既不能骑马打猎也不能游山玩水，日子久了难免憋闷。
　　“谢娘娘宽宥！”傅卓赶忙谢恩。
　　梁飞燕：“好好照顾王上。”
　　傅卓见梁飞燕要走，忙道：“娘娘，您既然来了，不进去看看王上吗？”
　　梁飞燕似乎有些犹豫，傅卓又道：“王上睡的沉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梁飞燕点点头，傅卓赶忙在前引路，他深知王后娘娘十分挂心王上，适才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
　　梁飞燕进了屋先在外间缓了一刻，待身上的寒气退了方才进去内室。留值的胡御医见王后来了赶忙起身欲要问安，被梁飞燕摆手制止。傅卓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两人就一起退到外室。
　　江湛面色潮红，在睡梦中也难得安稳，梁飞燕轻轻触了触他的额头脸颊，又用厚棉锦沾着煮好的草药汤为江湛擦拭手心去热。
　　江湛自幼体弱，这些年什么方法都试了，却仍是一天天衰弱下去。梁飞燕十分心疼却又无计可施。

　　“去请钟御医。”梁飞燕江湛寝颠出来时吩咐郑喜道。
　　半个时辰后，御医钟桓跪在宣阳殿上：“娘娘，老臣不敢隐瞒，王上病情实在难有回天之日，老臣无能，请娘娘责罚！”
　　江湛的病情梁飞燕心里有数，御医院的御医也不可谓不用心，只是凡人在生老病死面前终是无能为力。
　　梁飞燕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本宫听闻南蜀有一种玄术，可医百病，活死人。”
　　钟桓耿直谏言道：“娘娘，老臣知您一心为王上打算，可如若南蜀真有如此奇人异术又何至衰颓至此啊！”
　　“你说的对。”梁飞燕沉默了片刻似乎才下定决心又问：“依你之见，王上还有多少时日？”
　　此话一出，钟桓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但随即坦言道：“最多两年。”
　　梁飞燕深深的呼了口气，才道：“去吧，别人若问你知道该怎么说。”
　　钟桓本已经起身，但思量片刻又转身跪倒在地：“娘娘，老臣有一言虽死不能不言。”
　　梁飞燕对钟桓要说的话已然猜到了几分，果然就听老太医重重的磕了个头，然后谏言道：“娘娘，如今当务之急是让王上留下后嗣啊！”
　　“王上的身体如何能....”
　　“娘娘，此事关系国本，娘娘固然心疼王上，却又焉知王上心中最看重的不是子嗣之事呢？若真有后妃能诞下王嗣，想必王上定然圣心大悦，兴许心情舒畅病情好转也未可知！”
　　“本宫会思量，你退下吧！”

　　很多幼时体弱之人长大后或多或少都会慢慢好转，江湛却正好相反，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梁飞燕想起他小时候，虽然不如其他孩子那般活泼，但大多数地方还都是能去的，也不会动不动就缠绵病榻。
　　两人第一次说话是在冬猎上，那个时候江湛还能参加冬猎，虽然不能骑马围猎但还可以从旁观战，也会在林子外围带着侍卫随便打些小猎物。

　　在北齐女子也善骑马打猎，身份贵重的士族子弟可与王族一同参加围猎。那个时候梁飞燕十三岁，第一次参加冬猎，既兴奋又新鲜。江湛看着她得胜归来的样子，钦羡的赞叹道：“你骑马的样子真好看！”
　　就那一句话让两人一路走到了今天。

　　天光初晓的时候，梁飞燕让郑喜去落云台传旨，命湘夫人去福元宫侍疾。
　　在谢湘君以为自己要终老宫苑的时候突然被传去为王上侍疾，心中一时拿不准是喜是优，便又让柳儿备了重礼送给郑喜。
　　郑喜这次却说什么都不收，只道：“夫人只需尽心侍奉王上，王上身体康健了，王后娘娘就宽心，王后娘娘宽心这宫里便都舒坦。”

　　郑喜带了衣服和车子，谢湘君在老嬷嬷的服侍下换了一套色彩柔和的北齐窄袖锦袍，然后带着柳儿上了撵车。
　　谢湘君到福元宫的时候，王上刚刚服过药又睡下了，大侍官傅卓便先在偏殿给她讲了讲王上的身体状况，日常饮食需要注意什么。
　　傅卓：“王上是很温厚的人，夫人只需尽心侍奉就好。”
　　谢湘君柔声道：“多谢傅总管提点。”
　　傅卓看着面前这位南蜀公主我见犹怜的娇柔模样，有些明白王后娘娘为什么会让她来为王上侍疾了。

　　谢湘君跟着傅卓进了寝殿，柳儿被留在偏殿候着。寝殿暖如暮春，熏着淡淡的草药香，这是谢湘君自从来到北齐，第一次感觉到温暖。
　　原来北齐王宫也有这样温暖的地方，谢湘君动了动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感觉到浑身的经络血脉开始复苏。傅卓将她带入内室，床幔半落，王上仍在休息。傅卓给守在一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便搬来一张垫着锦垫的小凳。

　　傅卓指了指小凳，示意谢湘君过去坐，谢湘君略一点头走了过去。待她走到床边方才看见床上人的面貌，北齐王竟是一位如此斯文的如玉公子，这可大大出乎了谢湘君的意料之外。
　　待她落座，傅卓又悄无声息的将摆在一旁桌上的食水，布巾，药等物品一一指过，方才退出内室。

　　寝殿里静的仿佛没有人一般，谢湘君注意到地上铺的都是厚厚的羊绒毯，莫说走路，就是有什么东西不小心掉在地上也不会发出声响。她记得适才傅总管告诉过她王上睡眠轻，忌响动。
　　笼熏里燃的应该是专门调配的香料，混着淡淡的草药味却很好闻，初闻时只觉得精神一震，再闻又觉得心神舒畅，闻的久了便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寝殿里点了数个暖笼，每个暖炉旁都放着水培盆景，真难得在这北齐宫中还能见到如此新鲜的绿意。有的盆景中还养了小锦鲤，想来一是为了增添景致，再者就是中和暖炉的热气，让寝殿不至于过于干燥。
　　北齐王的被褥都是用轻软的鹤羽制成的，织物都是蜀地进贡的玉蚕丝，玉蚕丝冬暖夏凉在蜀地也是极为珍贵的宝贝，谢湘君只有成年礼时穿的吉服是用玉蚕丝织成的。
　　这些织物上面刺绣的都是福寿吉祥的讨喜图案，可见准备这些东西的人十分有心。谢湘君对北齐王宫的印象就是冰冷，无趣，没有生气，不近人情，但福元宫的寝殿改变了她的想法，在这宫里至少还有一个人是被爱着的。

　　这种想法触动了她的心弦，让她在看向北齐王的时候多了一份莫名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