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晓梦迷蝴蝶》易晚辞

2、第二章 重逢

　　唐迭的面孔近在咫尺，他的呼吸声很轻。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全身自上至下都顺过一阵细小的电流；按理来说我们离得那么近，彼此也应毫无保留；可我看不到那眼眸的深处，他却仿佛洞察了我的一切。
　　那张即使燃烧成灰我都不会忘的脸正惊讶的看着我。被他这样注视着，我恍惚间意识到，理应那么漫长的这八年是真的过去了；几千个日夜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看着他本人。他的五官，他的瞳孔，他轻颤着的一根根细小的睫毛。他还是那么优雅，举手投足间显露出的贵气掩都掩不住；原本还比我矮上几厘米，现在的身高却已经和我不相上下了。在一片酒杯香槟的清脆碰撞声和人群嘈杂的寒暄中，那高挑的身影矗立在我眼中，看上去竟然有些虚幻。
　　看到他的一瞬间，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我脑海中无声决堤。
　　那一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我花了整整八年来强迫自己忘掉他，而他却在重逢的一分钟内，只用一眼便让我重新忆起我所经历过的所有酸甜苦辣咸。霎时，我的血液开始翻滚，神经开始抽痛；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大喊着，哭泣着哀求我的身体。想去触碰他，去询问他，去靠近他。我将要与他依附在一起，让我们的血与骨相互融合。
　　我想他。我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过去的八年里，我没有一天、一分、一秒不想他。我仍然像八年前一样如痴如狂的爱着唐迭，或者说，我甚至比八年前更爱他。即使已经打了抑制剂，属于Alpha的那种底下的本质仍在脑袋里作怪，提醒我面前的人是一个貌美的Omega；但从另一方面，我却比这更为清醒一百倍的意识到，这是唐迭。
　　完美无缺的唐迭；高贵优雅的唐迭；我无法不思念、亦无法去爱的唐迭。
　　认为我肤浅的唐迭。
　　那么多人，都是他。
　　“......唐先生。”出于不知名的原因，我悄悄后退了一步。望着面前的唐迭讪笑道，“那个，好巧啊。我......我还有点事，待会儿来找您行吗？”
　　说完这句在哪儿听起来都有那么点不负责任的话，我转身，拔腿就跑。
　　像个真正的逃避者，不像一个顶天立地的Alpha。
　　“庄云生！”唐迭的声音穿过重重岁月传到我耳中。他似乎被人群拦住了，并没有阻止我的举动。我不敢回头，只是一直伸着手，一次次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因为我知道，只要回了头，我就会立刻扎根在原地，根本无法将眼神从唐迭身上移开。
　　奔跑过程中，我的身体裂成了两部分。一半在火中被燃烧炙烤，另一半却仿佛泡在极寒的冰水中。两种感觉交织着，说不清哪边更胜一筹。这滋味堪比易感期，我此时却无暇顾及。
　　唐迭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所有的问题都与唐迭有关。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这个人就是我全部的情感来源；他能轻易改变和控制我的情绪，让我甘愿陷入漩涡，直至将自己全部丢失。
　　八年了，我不止一次试图说服自己固执的脑子：唐迭没有义务像我爱他一样爱我，更没有义务必须回应我。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志同道合的、比陌生人熟悉一点的普通朋友。换做是我，要是有这样一个人突然向我表白，我也一定会在最初的惊讶过后毫不犹豫地拒绝的。
　　可是我说服了庄云生，却无法说服庄云生的感情。
　　后来某一天，我意识到，我对唐迭的喜欢，与他能否给予我我想要的一切无关。
　　所以说，我才像个小丑。
　　梦中，唐迭的脸好像用特写镜头拍出的照片。我能看见他眼中的星光与希望，也能数清他的每一根睫毛；同样，我记得比什么都清楚的，是他离去的背影。他是我的梦想，是我未来的路线，他走以后，我每一刻都在回想那有他的记忆，仿佛进行某种纪念。
　　我爱他。
　　没有人会比我更想拥有他。
　　但这个想法却一直被另一个更为清晰的念头压制着。
　　他拒绝我，离开我，才是对的。
　　我就这样在这两种念头中被撕扯，被拉拽，纠结着困惑着度过了八年。
　　有时候，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但在这件事上我却异常坚定，只因为我坚信我做了正确的选择。八年以来，我没有动过一丝寻找唐迭的念头，更没有试图去打听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我不能在我爱的人已经拥有新生活的时候，成为过去的影子拖住他的脚步；既然他和我一样，也对那天的告白感到困扰，那么我就尽可能地远离他，尽可能的让他忘掉我。他要成为成功的人，他要过最好的生活，他应该找一个有着顶级信息素的优质Alpha，再快快乐乐的和自己真正相配的另一半生活下去。
　　混沌中，有个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问我：你甘心吗？
　　看着自己喜欢的Omega和另一个Alpha在一起，你甘心吗？你不是最爱他了吗？
　　为什么不甘心？我反问。我喜欢他是我的事，他喜欢谁是他的事。我有什么资格束缚他，我有什么资格让他按我的喜好做事。
　　还有，他是唐迭。
　　注定要在天空翱翔的唐迭。
　　不是“一个Omega”。
　　永远不是。
　　“哎哎哎庄小云，怎么的了？”有人从后方伸手拽住了我的衣领，迫使我停下了脚步。“跑那么快，是见鬼了还是赶着去投胎啊。”
　　是许烟的语气和嗓音。同样，也只有他一个会叫我庄小云。
　　在这一声问询中，我仿佛被拉回了灯火阑珊的人间。我这才惊觉后背一片潮湿，双肺是要炸裂一般的剧痛。我被迫弯下腰大口大口换着气，许烟被吓了一跳，连忙顺着我的动作扶住我：“卧槽我就那么一说而已，邀请你参加个宴会也不用这么感动吧？”
　　“......唐迭回来了。”我勉强平复着呼吸，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几乎不成样，像破旧的录音机一般沙沙作响。
　　许烟的反应比我还激烈。我听到他惊疑的骂了一句什么，几乎跳脚：“你说什么？！”他难得结巴了几下，似乎不知道说什么，“他他他怎么回来了？来这儿干什么？”许烟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那力度我看了都觉得一阵头疼，“肯定是我爸请他来的！那个......算了。”他连拉带扯的把我按到一个松软的真皮沙发上，随便往我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我去问问马上回来。别乱跑！”他看见我坐立难安的模样，警告一句，抬腿就消失了。
　　我低头一看，手里正握着一个很可爱的巧克力小熊纸杯蛋糕。
　　“......”
　　愣了一会儿，我缓缓将蛋糕送到嘴边咬下。浓醇的黑巧克力在舌尖盘旋，苦味适中，甜香四溢。原本是我最喜欢的味道，此刻，我却无心细细品味，只是有些机械的填饱肚子。
　　唐迭真的回来了，而且这一次，我没有在梦里。
　　时隔八年，他终于从国外回来了。
　　只是，为什么呢？
　　是为了事业？工作？还是......家庭？
　　我呆呆地吃蛋糕，等差不多吃完时许烟才回来，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但说不好看也不太确切，那更像是某种憋屈的表情。
　　“我问了。”他在我神策重重坐下，长出了一口气，“老同学，现在是什么国际知名艺术画家，我爸为了让我学学人家的风采，就把他请来交流感情了。”他看着我，动作有些小心翼翼的成分，“那个，庄小云啊，这事儿我是真的不知道，真的......”
　　许烟是少数知道我暗恋唐迭并表白失败的人之一。我们都在一个高中，现在仍和我保持密切联系的朋友，貌似只有许烟一个了。他平时在我面前极少提及此事，估计是知道我一直没放下，也从来不拿这个开玩笑。所以我一点都不怀疑他对今天事情发生的态度，倒是挺感谢他专门替我去问了问。
　　我站了起来，不着痕迹的晃了晃，伸了个懒腰。“没事。”我朝许烟笑笑，把兜里揣了一路的小盒子拿出来递给他，那里面是我给他准备的手表，“生日快乐。我有点事，先走了行吗？”
　　许烟欲言又止，看着我的眼神里明显夹杂着担忧。但他还是尊重我的想法一般摆了摆手：“没关系，你去吧。我也该回去了。”他重新汇入晚宴，还不忘回头朝我喊了一句，“有事随时汇报啊。”
　　也许只有Alpha能更懂Alpha在想什么。许烟知道我的性格，也知道比起让人关怀我更喜欢一个人自己冷静；因此他不会给我安慰，只会让我离开，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我朝他挥挥手表示知道了，转身离开酒店，走入刮着风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