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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无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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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在公路的尽头散发着橙光。傍晚的风中带着一丝微凉,我被这么一吹才意识到,整个夏天已在不觉间过去,秋风已来。我身上本身就没穿什么特别能御寒的衣物,风吹过,凉意从袖口和领子钻进身体。我打了个寒战,扒在路边的栏杆上,不去看身后已经亮灯的大酒店。熙熙攘攘回家的人们从我身边路过;天晚了,彩霞铺在我的头顶上方,一片都是玫红色。
我的头发在出门前只草草扒拉了几下,现在被吹得已经开始疯狂跳街舞,整个挡在了我眼前。我抓抓头发,心里无端升起了某种“流落江湖无去处”的感觉。酒店里传出零星可闻的欢声笑语;不管正在笑着的人是谁,那些都与我无关。我百无聊赖地用手一下下点着栏杆,脑子里好像闪过了很多东西,去探究时又似乎只是一片空白。
我有点不知所措。真的。当时我也没往深处想,只是单纯的觉得,哇,他回来了啊,那我该怎么办呢?
国际知名的艺术画家。这称呼可不是盖的。
现在,戴着这顶王冠的人是唐迭。
看来他在国外生活的是真的很好,名利双收,好一个年轻有为的成功人士。而我仍止步不前,甚至在听到这个称谓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的陌生感。好像这么个华丽的前缀用语太长了,长到我念完后,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唐迭了。
我认识的唐迭,又端庄又光洁;别人找他帮忙时,只要没有与之相冲突的事,他几乎每一次都会应下。在我的记忆里,他一直是高中时初见的模样。而现在他被掩藏在一个个称呼中,变得比以前深邃了不少。
唐迭就是唐迭。他根本不用被粉饰那么多装饰和宝石,他本身就是发光的。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人间群中装作漫不经心,其实比谁都在意的眼巴巴等待着一个人,自己告诉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要紧事,心里却把这当成最重要的使命;可是好不容易有一天终于找到了那个很重要的人,却发现他还是他,只是变得陌生了。陌生到自以为很熟悉他的我,一眼看过去竟没认出他来。
我摇摇头。想什么呢。都那么多年了,谁不会变一变?浅显的说,样貌和身高变了;往深处看看,性格和生活也变了。也许本质并未改变,但从某些细小的方面,我们所有人都发生了不易察觉的变化。许烟比以前正经了许多,看着越来越像个合格的继承人;散伙饭后的同窗们再也没见过面,偶尔碰上,彼此也生疏的连打个招呼都要匆匆忙忙。就连我也逐渐开始隐藏,尽可能将一切外露的思绪藏在心底。
无忧等于年少。而正因为那时年少,我们都未想过世界上还会有否定和离别;以为还会相见,却终究没有不散的宴席。
我在兜里掏了掏,摸出来一包烟。要是被许烟看到肯定免不了一顿骂,尽管他本人抽的比谁都凶,简直是一天一包的量,而我只是偶尔一试。我用打火机点燃了烟,看着一小缕呛人的白气从闪烁的火花中飘向天空,吸了一大口。浓重的烟草味向鼻腔冲来,刺激着粘膜,我没忍住咳了两下。
我实在是不怎么会抽烟,但今天有心事,就像以这种方式悄悄发泄一下内心的滔天巨浪。
“那什么,你坐得了过山车吗?”
我的回忆迅速分解又重组,最终定格在了一个天空晴朗的中午。人山人海的游乐场里,有两个少年,并排站在高耸入云的过山车入口旁。两人目不斜视,似乎都看不见身边的旋转木马和其他游乐设施。其中的一个瞠目结舌,仰着头,眼睛差点没翻上天;另一个则看着十分镇定,甚至还有时间担担裤子上蹭到的灰尘。目瞪口呆的那一位穿着一件印着一个大写的Z的T恤,身后的空白处还画着数字,一个巨型的1。而一看就很让人放得下心的那个少年则穿的较同伴正式,认认真真地为白衬衫搭配了深蓝色的牛仔裤;只是正午的太阳有点大,他白皙如牛奶般的后颈上已经冒了一层细汗。
“你应该能坐,我记得你不恐高。”1号男孩回头看着白衬衫的少年,没什么意义的朝他笑了一笑,“啧,我就不行了。”
“你也不恐高。”少年的声音淡淡的,无端为盛夏添了一抹微凉。
“我晕动症。”1号似乎很高兴少年能记得这一点,得意洋洋的仰起头,用食指点了点自己,“晕动症听说过吗?”那样子好像这是他的奖状,而不是某种毛病。
“听说过。”有些扫兴地回答传来,1号却并没有丧气。他见面前的少年一直看着那过山车,这才恍然大悟:“你想坐这个是吗?我陪你吧。”他拉着少年来到队尾,撞进对方含着一丝惊讶的眉眼。“你不是坐不了吗?”
“没事,没啥大毛病。”1号很爽快地摆摆手,一举一动带着英气,好像他要马上上战场而不是坐过山车,“大不了我陪你上去,你坐我看着呗。反正就剩咱俩人了,你在上头我在下头也彼此没个可聊天儿的,总不能光盯着手机啊。”
他的理由太充分,让少年一时间也找不到拒绝的话。沉默一阵,总算应了下来:“好。”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落入1号男生的耳朵里却仿佛重如千斤;嘴角弯成了小钩子,在少年背后他看不见的地方,男生的眼睛闪着光,一直在悄无声息地笑着看他。
后来怎么了呢?确实是玩得很尽兴,后果就是那天晚上男生在翻天覆地的眩晕感中失眠了一整晚,眼睛底下一圈淡淡的青色。
但他还是很开心,男生傻不愣登的想着。因为他开心,所以他也开心。这么一来,好像也挺值得的。
下次还要陪他一起坐过山车。他揉着眼睛,笑嘻嘻地想。不光过山车,海盗船和激流勇进也要坐;啊对了,天气已经变热不少了,下次还可以请他吃冰激凌什么的,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傻里傻气的。
我记得挺清楚,那天我鼓足勇气约唐迭一起去游乐场,为了显得比较自然,我还特意又叫来了他的几个朋友。后来大家分头行动的时候,我被巨大的喜悦从头到脚淹了个遍,什么也没想,跟个木偶一样追在唐迭身后,他玩什么我就玩什么。好不容易回复了点理智,一看见他对过山车表现出的那一丝小小的兴趣,立马就把自己的晕动症忘得一干二净。
毕竟喜欢的人就在身边,谁还有闲心去管那毛病?
现在,我仿佛一个旁观者,静静的什么都不做,看着曾经的自己和曾经经历过的事故。我知道,那个少年特别特别想再前进一步,特别特别希望能将堵在喉咙处的悸动尽数吐露。当然,他最希望得到的还是同等级别的回应,可又不敢直接开口问,怕把人吓跑。于是悄不吱声地,他躲进了少年的影子,与他隔着半个脚印,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
这样就很开心了。
烟气不要钱似的往鼻腔里钻,激起一阵阵呛咳。我咳嗽的弯下腰,一手仍夹着香烟,知道自己此时一定狼狈之极。
这时从斜下伸出一只手,成功从我的两指间抽走了烟。我疑惑地抬起头,在看清对面的人影时瞳孔骤缩。血液在一瞬间再次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沸腾着翻滚,一半却冷的冻结起来。
因为唐迭正站在我面前。
他表情平静地将烟蒂扔在地上踩灭,不顾我惊诧的目光,一步步向我走来。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轻缓的,却让我在无形中感受到一种压迫感。我被迫后退,他却又上前一步;几个来回后,我的后背顶在了墙上。唐迭就1那么看着我,让我一时间无法发生。
我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个被Omega逼到角落的Alpha。我苦中作乐的想着。
唐迭只是平视着我,他的声音清晰的如破茧而出的蝴蝶,闪动着色彩斑斓的双翼,下一秒就要腾空飞去。
“庄云生。”他说。
“为什么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