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之外》CunningKiddy

7、腹背受敌

　　一晃四年就过去了，这一年的秋天，皇帝带着宫中众人来到燕山山麓的皇家猎苑秋狝。

　　“表哥怎么不抓紧时间，多打一些，好让陛下高兴啊？”

　　“打这些便够了，我打得再多，还是不如五弟讨父皇高兴，倒不如来陪陪你。”

　　听了这话，静梧低头笑了，心道，自己当真是选对了人。

　　静梧这几年还是有些不喜欢五皇子，他人看着伶俐，为人却有些轻浮，在后宫众人眼里，不过是会在人面前耍些小聪明，实际上属他最愚笨，奈何陛下爱子心切，看不出他那些把戏。

　　一次，陛下要看看几位皇子的射术如何，这位五皇子平时学艺不精，回回只能射中靶心外圈，就装模作样地和陛下说，近来功夫都用在读书上了，生疏了箭术。陛下却偏偏很高兴，说为君者不必事事精通，要紧的是能让臣民信服，这才是为君者的本事。陛下如此偏心，引得当时在场的几位皇子无一不忿忿。

　　所以，静梧很瞧不上这位五皇子，他既不像其他皇子踏实勤奋，又不像太子凡事思虑周全，再受宠爱，也很难成事。即便陛下一直有换太子的念头，她倒觉得以太子的筹谋，太子之位也不会轻易易主。比如现在这样，几位皇子一同在猎苑中打猎，太子深知自己即便打到最多的猎物，陛下仍旧最喜欢五皇子，索性不去投其所好，毕竟一次围猎的结果根本无从影响太子的人选，倒不如借这个机会赢得一位女子的芳心。

　　尤其是当这位女子是将军之女时。

　　静梧和太子在林中御马而行，树枝遮遮掩掩地很密，密到抬起头只能看见星星点点的日光，整个林子都是鸟鸣，只是抬起头什么鸟儿也看不见罢了。不过马刚走过的地方，能听见鸟儿受惊起飞振翅的声音，回回听见，静梧都要仔细张望一番，却一直没见着任何鸟儿的身影。

　　正遗憾着，鸟儿振翅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并且格外清晰，好像就在耳边似的，紧接着鸟羽掠过头顶，将静梧吓了一跳，眼光连忙追过去，隐约见着了一抹蓝色。

　　“表哥你快看！是只蓝色的鸟，真好看啊，那鸟羽还泛着光呢！”

　　她看着那样高兴，明明刚刚还吓了一跳，“刚刚我感觉到它的羽毛蹭到我了！离得好近啊，我还没离一只鸟这样近过呢！”

　　刘珩笑道，“你若是喜欢，我待会打一只鸟儿给你。”

　　“打一只？那不就是死鸟了？有你这样喜欢的么？”静梧说着便继续前行，“别出声！”

　　说着静梧举起弓，一支箭“嗖——”地飞出去，草丛里传来震震响动，身后的侍从赶紧跟上，“回太子，回李小姐，是只兔子。”

　　“中了！竟然中了！”静梧回过头，莞尔笑道，“你不和五皇子比，那不如和我比比吧！”

　　不过静梧的箭术实在是马马虎虎，能打到一只兔子实在是侥幸，没一会太子的猎物就超过了她，而她累得一身汗也赶不上，便耍赖道，“不比了不比了，表哥你整日练习，我整天待在宫里，怎么可能比得过？”

　　“是你说要比的！你以前不就说你从小就会么，原来不过如此。”太子跟在静梧身后，笑道。

　　“从小就会，从小就三脚猫！以前在家里时，彩鸾看见爹爹哥哥去练习，就吵着要跟着学，没人和我玩，我只好也去，其实我从来不爱这些的。”

　　“你总是讲身边的丫头，倒是真疼下人呢，你让她留下来陪你，她还敢不听？”

　　“哈哈，她当然敢了！”静梧的眼睛亮晶晶的，回头看了太子一眼，笑得更开心了，“她从小就凶得很，今天我也得快些回去，不然错过了午膳的时间，她又要数落我了！”说完就踢了一下马腹，那马踏着过膝的草就跑了起来。

　　静梧回去时，一身的汗，彩鸾从屋里迎出来，果然一边拿了块帕子给静梧擦汗，一边不停念叨：

　　“穿这么薄的衣裳在林子里跑，小姐也不怕受了风。眼看着到时辰了，小姐才回来，没个准信，厨房的菜都收拾好了，都不知道何时下锅！”

　　“好好好，下次早些回来！”静梧抓住了彩鸾那只忙个不停的手，好让她听自己讲话。

　　“下次？可别再下次了！”说完彩鸾拽着静梧往屋里走，“猎苑里有条河，今天皇后娘娘叫人捕了鱼，每处都分一条，我怕搁久了不新鲜，已经叫他们做好了，小姐回来得巧，刚出锅，先吃鱼吧！”

　　很快鱼就被端了上来，其他的菜也陆续上了桌，静梧叫青鸟另拿了一个碟子，将鱼眼取了出来，又浇上一勺汤，“青鸟，你把鱼眼给太子送过去。”

　　这是在行宫，周围的人并不是以往身边的，静梧不好叫彩鸾随便坐下，只好让她规规矩矩地候在旁边。静梧一边吃着，一边抬眼瞟着彩鸾，“怎么了？一脸不高兴？”

　　“哪有不高兴？”彩鸾解释道，“我是想着，小姐真是记挂太子，鱼眼那么小块肉，也费劲让青鸟送过去。”

　　“太子平时要读书，还要帮陛下处理政事，用眼睛的地方多。之前皇后娘娘不是特意让人做整盘鱼眼让太子用，被陛下责骂铺张浪费，我这才每次吃鱼都把鱼眼拿给太子的。”

　　要是在宫里，静梧估计彩鸾肯定会说“怎么不送给我？”但是周围都是生人，她没敢说这么僭越的话。

　　“好啦。”静梧夹了一大块鱼腹肉放在碟子里，递给彩鸾，“你不是本来就不爱吃鱼眼么？给，你喜欢的，鱼肚子。”

　　彩鸾接了碟子，脸上却依旧没有高兴的神色，“小姐记得我喜欢吃鱼肚子啊？”

　　“那当然了！我不记得谁记得？”

　　“嗯。”彩鸾点了点头，只是笑笑，没有再说话。

　　到晚间宴饮时，各位皇子要展示各自捕来的猎物，大皇子年少骑马时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自此便不能下地行走，因此每次秋猎都只能旁观，其余四位皇子，最少的便是五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似乎是为了得陛下青眼，捕了不少，可以说是不相上下，三皇子甚至还捕了一头野猪。

　　静梧又看一眼太子的猎物，比上午和静梧一块时多了不少，但数量刚刚好在三皇子四皇子与五皇子之间。

　　“他倒是怕出头。”静梧暗笑道。

　　果然，陛下称赞了三皇子四皇子的技艺，却又不忘补充道，“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可报天。为君之道，在乎仁。今举秋狝之事，当以索取有度为仁，不以堆积富余为功。”

　　静梧听了不禁哑然失笑，要知道先帝时陛下可是最喜欢在狩猎上出头，今天倒谈起仁义之道了。前几年，静梧刚刚入宫时，陛下对五皇子的偏爱还没有到这般地步，现在竟表现得这般明显。如今陛下已年逾六十，动辄论及“为君之道”，可见改立五皇子为储君的心与日俱增，她不由得也担心起现今太子的地位来了。

　　正在这时，皇帝又开口说，“大家别光顾着喝酒，今天，可是有客人要来。”

　　说话间，走上来一位年轻女子，看起来和静梧年纪应该差不多，但衣着分外华丽，她走到席间，仪态有着不合年纪的端庄，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臣女高玥，拜见陛下、拜见皇后、拜见各位皇子。”

　　“快快请起，坐，坐！”皇帝连忙摆手让他起身，异常热情，“这位是勃侯高修之女，这次不远万里从巴蜀一带过来，你们可要好好招待才是。”

　　勃侯的女儿？难怪气质不凡。巴蜀地带易守难攻，且交通不便，常年与中原隔绝，勃侯在这一带盘踞多年，名义上听命于朝廷，实际上早已自立为王，而且勃侯精于练兵，一直是朝廷的心头之患，奈何如今北面是正逐渐壮大的努尔人，朝廷根本无从分心，只得默许了勃侯在巴蜀的地位，礼待有加，从皇帝对高玥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不过勃侯这次把女儿送来又是何意？静梧抬头环视一番，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对面正是诸位皇子。

　　难不成，勃侯有意和朝廷接近，所以将自己的女儿送来与皇子结亲？若他有此意，皇帝正好也可以以他的女儿保证巴蜀安定，双方简直是一拍即合。

　　那么谁会是和高玥成亲的最佳人选呢？自然是太子。

　　若是勃侯与其他皇子联合，对将来太子继位后的江山稳固是一大威胁，所以，无论如何，与高玥成亲的人必须是太子。

　　想到这，静梧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自己来到宫中后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与太子成亲么？一边是努尔人，一边是勃侯，皇帝会怎么选择呢？

　　静梧仔细留意着皇帝的反应，他正让各位皇子一一同高玥打招呼，等到五皇子刘琮时，皇帝和善地说，“高玥，琮儿与你年纪最相近，你们两个也许最谈得来，这些日子，你可以多让他带你四处看看。”

　　嗯？皇帝打算撮合高玥与五皇子？难不成，他想趁机借勃侯之力改立太子？再看一眼坐在对面的太子，表面上神情自若，实际上已经捏紧了酒杯，指节泛白。

　　这时，皇帝又说，“珩儿，你大哥行动不便，除了他，你们兄弟几个你最年长，客从远方来，你须得照顾周到。”

　　“是，儿臣定尽心竭力。”太子起身行礼。

　　静梧这回明白皇帝的意思了，他想要太子和五皇子同时争取高玥，谁赢了，谁就是高玥的夫君，将来的太子！

　　那么，静梧该如何自处呢？这局势之下，是否需要有所变通？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只觉得头痛万分。

　　晚宴过后，就是歌舞，不过无论是皇宫还是行宫，乐坊的舞依旧是那个样，静梧并没有多少心情去欣赏，便起身离席，和彩鸾一同在林中散步好解解酒气。

　　林中的晚风凉得很，没走几步便觉得身上冷飕飕的，静梧便让彩鸾回去取些衣物来，顺便再拿一盏灯，自己仍旧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用帕子擦拭额头的一层薄汗，帕子一角绣了一对小鸟，另一角绣了小小的一个“梧”字。

　　没走几步，就看见前面有个人影。

　　“何人在那？”静梧轻轻唤了一声。

　　一人从树林阴影中走出，借着不远处宴会上的火光一瞧，原来是五皇子。

　　“五皇子原来也觉得宴会歌舞嘈杂，跑到林子里来偷闲？”

　　五皇子为人好动浮躁，平时老爱开玩笑，便说笑道，“李小姐怎么独自一人跑到这树林子里来了，黑灯瞎火的，小心被歹人捉了去！”

　　静梧举起手帕，掩面而笑，“五哥说笑了，皇家猎苑，何来歹人？不过要说担心，我确实是担心路上碰见虫蛇野兽呢，所以刚刚让身边的侍女去拿灯了，五哥仁义，怜惜万物生灵，不忍猎捕，得陛下夸奖，将来必定有一番作为，只是可怜了我们这些小女子了。”

　　五皇子听了这话，倒不免神气起来，挺了挺胸脯，“所以才说你们小女子不该天黑时单独跑到林子里来，不过，怎么不见我那太子哥哥出来寻你呀？”

　　“太子？他自然是在席间好好待着，我出来与他何干？”静梧佯装不懂五皇子的意思，“说不定见着了高小姐那样的美人，已经舍不得离席了呢。怎么，陛下嘱咐五哥好好照顾高小姐，五哥不趁机与她多说说话，跑出来做什么？”

　　两个人正说着，听见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正是彩鸾拿着灯笼和披肩过来了，见着静梧，忙站住招手道，“哎！小姐，可算找着你了！”然后小跑过来，一边跑一边说，“小姐快回去吧，刚刚我回去，陛下问起来你了。”

　　待静梧与五皇子回到席间，皇帝见了高兴地说，“静梧，你去哪了，我们刚刚正夸你呢！”

　　“回陛下，静梧刚刚去林间散步，陛下和几位哥哥，刚刚夸我什么呢，怎得我才走了一会就夸，平时不多当面夸夸我呀！”在人前，尤其是长辈面前，静梧一向知道该如何扮演一个招人疼爱的晚辈。皇帝现在看起来十分高兴，还多饮了几杯，虽是深色端庄的面相，仍旧能看出红色的酒晕，这时候最适合显得俏皮活泼些。

　　果然，静梧的话一出，皇帝和席间众人都捧着酒杯笑起来，皇帝指着静梧，“哈哈哈哈，你这孩子，刚夸一句，就沾沾自喜了！”

　　然后，他略正色道，“静梧，今日边关传来消息，努尔人这几日又不老实，不过李大将军实在才略过人，把他们打得服服帖帖。朕心中甚是快慰啊！这几年你在宫里得皇后照料，想必你父亲在边关也能安心不少，朕要好好赏你！今天赶上秋狝，这几位哥哥打的猎物，你想要谁的，随便挑！”

　　众人自然是齐刷刷看向太子，以为静梧一定会挑太子的猎物。

　　谁知静梧却笑道，“谢谢陛下赏赐！只不过嘛，陛下既然赏了，那我得多挑点，每个哥哥的猎物，我都要挑！”

　　“好好好！你随便拿！”皇帝挥手笑道。

　　静梧在几位皇子的猎物中走了一圈，转身向陛下行礼道，“回陛下，静梧看了一圈，见还有一些用圈套捕获的猎物还活着，刚刚陛下教导我们行仁义之道，静梧深有所感，不如求陛下将这些还活着的野兽赐给静梧，将其放归山林。”

　　皇帝听了这些话自然是高兴，但是其他几位皇子就不知道了，因为在他们听来，所谓“仁义之道”不过是皇帝为了给自己宠爱的幼子一个台阶下而想的托词，静梧这样说，要么是她还像初入宫时说话莽撞，要么就是存心触碰其他几位皇子们心中的刺。

　　第二天，一行车马浩浩荡荡从猎苑返回皇宫，她掀起马车的帘子，回头看着这一路的风景，远处是青黛色的山，笼罩在淡蓝色的雾气之中，近处是树林，密不见光的树林深处是一片漆黑，她抬起头，看见明亮的日光，闭上眼的时候，晴朗的天空化为一片猩红色，她能感受到秋日清凉的风吹过她的面颊，野地的空气也很洁净，似乎还能听见树林里溪流潺潺的水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很自由，不过也只是这一瞬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