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之外》CunningKiddy

39、一见如故

　　努尔人果然精通骑射，即便是长了一副中原身板的哈日夫，也能教会静梧不少东西，静梧现在几乎一有时间就会到靶场练习。

　　一方面，是为了填满自己的时间，让自己短暂地摆脱那如影随形的记忆。

　　一方面，静梧开始感受到骑射的快乐，在这里骑马不比从前在府中，这里场地和视野都很开阔，在马背上时，耳畔的风呼啸而过，甚至会吹出清澈的哨音，箭离弦时的鸣响，也很动听。

　　静梧抬起头，仰望着看不到边际的天空，这里的天和宫中、府中都不一样，天空高远，就显得自己很渺小，连带着痛苦也显得渺小起来。偶尔，会看到掠过的雄鹰，还能听见它余韵悠长的鸣叫，静梧伸手触摸着那个黑色的影子，感慨着这世间还有如此远方，连雄鹰都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想去那边看看么？”哈日夫从身后走过来。

　　“不了，还是先练箭吧，我长进得太慢了。”静梧摇摇头，重新拿起了弓箭。

　　“中了中了！终于中了！”经过几天的练习，静梧现在终于可以射中靶心了。

　　彩鸾走上前为她擦汗，“公主眼睛不好，仔细着些吧。”这几天静梧和彩鸾的关系几乎恢复如往常了。

　　想不到静梧竟一把将她拽过来，“你也要练习，这几年你的骑射也生疏了吧！你来！”

　　彩鸾举起弓试了一下，离靶心远得很。

　　“这可不行！”静梧的心情很急迫，她明白自己今时今日的处境，也许未来，她们将直面刀光剑影。静梧环顾四周，看见了每次都安静守在一旁的王庆。

　　“王庆，你来，以后你得教我们两个一些防身格斗之术。”静梧吩咐道。

　　“属下遵命。”王庆一如既往地本分恭敬。

　　“王妃和彩鸾姑娘在这里，大可以放心安全，怎么王妃现在对这些打打杀杀这么感兴趣？”哈日夫在一旁问道。

　　“有备无患！”静梧糊弄过去，朝哈日夫鞠躬行了个拜师礼，“师父！小女子的骑射可就交给您了。”

　　“万万不敢！”哈日夫赶紧扶起静梧，“我教王妃是应该的。”

　　说完静梧又开始练习箭术，几次下来，几乎都射中了靶心，看来可以加大难度，学习在马上射箭了。

　　几次不成之后，哈日夫坐在了静梧的身后，“虽然马在动，但你要尽量保持自己的身体不动。”他握住静梧的手，紧紧贴着静梧的身体，教静梧如何保持自己身体的稳定，静梧的后背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马儿跑动的时候也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摩擦，“就这样，抓紧时机，放！”

　　中了！但是在那支箭呼啸着飞出的瞬间，静梧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他是努尔王的儿子，伊德勒的弟弟。

　　而自己，早已下定决心，早晚有一天，要亲手了结这两个人的性命。

　　所以，自己究竟应该如何面对，这个表达过热切的仰慕，如今也与自己越走越近的仇人的至亲呢？

　　“你先下去吧，我大概明白了，想自己试一试。”静梧礼貌地让哈日夫下马。即便后来的几次都不成功，她都拒绝了哈日夫再次上来指导的请求。

　　到晚上回到帐房时，柳安派来传递消息的人已经等候多时，静梧叫信使回避后，打开信筒信筒，只见信上写着“获利颇丰，不日即可返回努尔王庭”

　　不错，静梧想着，然后又拔下头上的簪子，朝信筒里戳了戳，果然，还有夹层。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夹层，里面还有一张纸条：“太子罢陆九英，拜萧恪为大将军”。

　　好！好！这是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静梧急忙取来一张纸，在上面写到，“命林虎等速与萧恪联络”放进信筒夹层，又写了一张“可喜可贺，一路平安”放进信筒外层，将信使重新叫过来，“去吧，完好无损地交到柳公子手里。”

　　“公主，还有一件事。”刘虎有些迟疑。

　　“说吧。”

　　“太子迎娶高玥为侧妃。”

　　“哦，早晚的事。”静梧努力让自己听起来自然一些，这本来就是早晚的事，与勃侯的联姻不可能因为她有什么改变。

　　送走信使之后，静梧越发感觉朝廷不日将有大的变动，自己也当有备无患才是，可是眼下身边只有柳安、林虎可用，他们却不方便时时出入宫廷。

　　“去把王庆叫来。”她说

　　等王庆过来时，静梧叫其他人都回避，甚至包括彩鸾在内。

　　“王庆，你跟随我来努尔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我一直都没好好问过你，你从前是太子的随从，为什么又要跟着我？”

　　“太子之命，微臣不敢违抗。”王庆回答。

　　“是么？看来是太子派你来我身边探听消息的喽？可他不至于做得如此明目张胆吧？”静梧咄咄逼人。

　　王庆沉默了良久，“太子对公主心怀愧疚，特命微臣前来辅佐公主，万事听从公主差遣，并非为太子探听消息。”

　　“太子对我心怀愧疚？呵！”静梧冷笑一声，“事到如今，我还会相信这些么？更何况，太子是太子，你是你，你若是还顾念旧主，我又该如何？我拿什么相信你对我的忠心？说！你到底为何而来？”

　　“臣……”也许王庆已经不得不说了，“臣恳求公主，不要将微臣的心事说与他人。”

　　“好，我答应你。”静梧见他愿说，放松了下来，朝椅背靠过去，“你说吧。”

　　“微臣……有一心悦之人，愿随她一同来到这里，太子知道后，也愿意成全微臣。今后，她忠心之人，也就是微臣忠心之人。”

　　听到这，静梧顿时紧张起来，“你说的这个人，是彩鸾？”她依稀记得之前常常看到王庆与彩鸾私下交谈，今天白天还刚刚命王庆教彩鸾骑射。

　　王庆听到静梧的话也愣了愣神，随机叹了口气，“公主，她是雪雁。”

　　雪雁？静梧想起来了，之前也见过王庆与雪雁私下相处的场景，这就是了，她松了口气，“你是为了她放弃大好前程，跟随我到这种蛮荒之地，那你的心意倒是不浅。如此，我倒可以替你问问她的意思。”

　　“公主不必问了！”王庆这回倒是很直接，“雪雁已心有所属，我是知道的，微臣别无所求，只求能日日看见她，她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而已。”

　　“你倒是痴情，不求回报。”静梧看他说这些话的模样如此笃定，决定先信了他，“罢了，你们的事情，我不便干预，我姑且信你吧。”

　　之后的好几天，静梧都没有去靶场练习，去岁冬天虽然译了一些书，但只是很少的量，还有大量的任务没有做完，静梧又将自己泡在了译馆里，不过，在逐渐开始任用王庆的过程中，她也忍不住留意王庆的举止，总觉得他看向彩鸾的眼神似乎也有不同，他到底喜欢的是谁呢？

　　这时，之前任命的农事官进来了，“回禀公主殿下，属下已经在河流附近确定了几块可以先行开垦的荒地，只是有一事还需要公主拿主意。”

　　“你说吧。”静梧从书堆中抬起头。

　　“这草原的土地和我们中原的土地差别很大，土壤贫瘠，土层也薄，老实说，若真下定决心精耕细作，倒也不是不能荒地变良田，只是……”

　　“只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只是这需要几年的时间，只能种植豆类，产量也很小，开垦土地需要的人力却很大，属下简单寻访了附近的牧民，他们一听……都不愿意，说还不如继续养牧。”

　　这是个大难题，静梧听了深感头痛，“行了，你先出去吧，我会想办法的。”

　　沛朝以前的中原政权，与北方草原部落交往时，不是没尝试过推广农业，但多是移居到北方的汉人开垦荒地种田，若是草原部落重新接管了这片区域，很快就继续在这里放牧了，可见要改变一个世代延续的生活方式，是难上加难。

　　所以，到底还要不要做呢？

　　静梧伏案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尝试，自己当初之所以要在努尔推广农业，多少是为了追随父亲生前的愿望，寻找能让天下销剑戟而铸犁锄，罢烽烟而兴农桑的方法，让长城内外的普通百姓，都能安居乐业罢了，这样于中原、于努尔都有益，也不枉自己这个和亲公主的使命了。

　　即便“和亲公主”这个身份给予她的全部都是苦难，她还是想做些什么，那样自己好像也不是一味浸泡在苦酒里反复回味自己的痛苦了。

　　那么，就得劝说那几个部落的首领同意在这种情况下也配合了，可是这并非易事，眼下还没有什么好办法。静梧像继续低头看书，却已经什么都看不进去了。

　　“彩鸾，我们出去走走。”静梧起身准备到外面散散心，哈日夫也急忙跟了上来，“今天要去靶场么？”他见静梧终于又要出去，难掩脸上的高兴。

　　“啊，不是，我有其他事情，你不必出来了。”静梧没有停下脚步，偏了偏头回答他。

　　“你这几天怎么了？”哈日夫不依不饶地跟出来，“要练箭术的话，最好不要中断……还是……你在躲我？”

　　“王子多心了，只是这几天事多。”

　　“哪里有什么事，译馆根本没我们的事，他们很少有问题需要我们过目。”

　　真讨厌，这个人总是这样，把别人不愿意承认的话说透。“是！我是在回避你，不然呢？我是王妃，你是王子，你不觉得你总是缠着我很不像话么？”

　　“我想帮你！”哈日夫急切地说。

　　“你想帮我？你想帮我什么？不对，你能帮我什么？还有，你为什么要帮我？”静梧问。

　　“无论什么，只要你要我做的，我都愿意尝试，原因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喜欢你，我不想看你在这里只有一个人！”

　　“够了！我真的不需要你的同情！”静梧感觉到一丝愤怒，她最讨厌别人的怜悯，怜悯只会提醒她自己如今的境遇有多么可悲。

　　“不是的！”哈日夫解释道，“我与你，一见如故。”

　　“何来一见如故？”

　　“中原不是有句话么，‘同是天涯沦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