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之外》CunningKiddy

38、沉默之爱

　　很快就到了开春，书籍翻译的事情还算顺利，静梧任命了几位专掌推广农业的官员，与几位也有意引进技术的部落首领合作，开始教授百姓耕作技术，开垦荒地。

　　不过愿意与静梧合作的部落首领是少数，多是领地靠近中原，对中原文化有所接触的部落。其他的部落大多很反感，静梧趁着冬天也去做过了解，原来这努尔人不像中原人，兵就是兵、民就是民，而是到了战时，首领一下令，部落里的男人们都会跟着去打仗，也并无军饷一说，而是瓜分战利品作为犒赏。所以，若是推广了农业，百姓不用打仗也有粮食，部落首领手下也就无兵可用了。也是这些部落在参与对中原边境的滋扰中往往最为积极。

　　但这是静梧以现在的能力无从干涉的，她只能先尽力维持与那几个愿意合作的部落的关系，至于其他的……静梧想了想，将来会成为敌人也说不定。

　　同时，柳安带领的第一支商队也出发了，沿途不仅会交易货物，还会收集各类情报传递给静梧。

　　所以，自从来到努尔，静梧每日都很忙碌，手头的事处理完了，就开始继续看要翻译的书籍，总之，她一刻也不让自己停下来。

　　有时候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她真的有这么多事要做，还是她不愿意让自己停下来。

　　好几个月了，那件事过去已经好几个月了，可她一停下来，当时的场景依旧会浮现在脑海里，让她心痛到窒息。

　　然而，或许是因为那晚哭肿着眼睛与彩鸾出去策马，静梧如今落下了眼睛常常红肿流泪的毛病，还没看一会书，她的眼睛就已经酸痛得不行了。这时，彩鸾走进帐中，准备为她沏上新茶，见她正在揉眼睛，就凑到她跟前，半跪着挪开她的手臂，“眼睛怎么了，我看看？”她靠近静梧的脸庞，准备仔细瞧瞧，可静梧却抽出了自己的手，装作不经意地站起身，“没什么，就是看书看久了，我出去走走。”

　　哈日夫见状，也起身跟在后面，“王妃想要去哪里，我陪您过去吧。”

　　“好啊。”静梧回答，将彩鸾一个人留在了身后。

　　从那件事情开始，彩鸾就感觉到了静梧的变化，她变得更冷漠了，连对自己也是如此。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时，总是没有人说话，彩鸾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当静梧沉默不语的时候，便是又兀自沉浸在那个无人可以进入的悲伤中了。她整日小心翼翼，依旧害怕触碰静梧的心结，就连晚上躺在床上时，静梧都回回背对着她不说话。

　　她的心很痛，即便无法与静梧的痛苦相比拟，可依旧很痛，但她还是跟上了静梧和哈日夫的脚步，即便她不愿意理会自己，她还是会跟着她。

　　外头日头很好，草原于中原不同，无论哪里视野都很开阔，一眼就能望见天边的远山和飘忽不定的云彩，彩鸾跟在他们身后，一直到了靶场。

　　“王妃竟也喜欢箭术么？”哈日夫问道。

　　“还好，幼时学过一会，现在早就生疏了。”静梧拿起了一支箭，瞄准了靶心。

　　“咻——”地一声，静梧并没有射中靶心，“看，就是马马虎虎的水平。”

　　再一次举弓的时候，静梧下定了决心，她必须要射中，她心里的痛苦现在已经变成了具体的人影——努尔王和伊德勒，她一定要找到机会，亲自射中他们的头颅，从前打打闹闹习得的箭术已经远远不够了。

　　她紧盯着那个红红的靶心，将它想象成伊德勒的头，“咻——”又一声，可这一次，甚至离靶心更远了。

　　静梧感觉到万分气恼，当即将弓摔在一旁，彩鸾可以清晰地看见她胸口的起伏，可没等彩鸾上前安慰，那个哈日夫却凑上去了，“没事的，你刚刚太紧张了，来，我教你。”

　　他捡起弓，站在静梧背后，握着静梧的双手，在她耳边教导，“你看，弦要拉到这里，这只手一定要稳……”同时，静梧也没有任何要和他保持距离的意思，反而很认真地听着他的讲解。

　　此时静梧心里，只有提升箭术这一件事。

　　但是彩鸾不同，她想到静梧没有推开这个人，刚刚却推开了自己……如果是以前，等下和她单独在一起时，自己一定会闹小脾气的，可现在却不敢了。不对，如果是以前，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但是彩鸾愿意就这样和她保持距离，忍受着无可表达爱意与嫉妒的痛苦，忍受着她的冷漠与回避，只是远远地望着她。

　　在这个世界上，有两种至真至纯的爱。

　　一种是爱而不求，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幸福，陪她笑，陪她哭，无论自己是否承受着痛苦。

　　一种是融为一体的爱，当然也可以说是一种爱而不求，因为彼此相融的两个人，你的所求就是我的所求。

　　其余所有的爱，都是枷锁，爱越深，枷锁越重。我们爱一个人，总是希望对方也如自己爱他一般爱自己，而这些期望通通都会变成枷锁。

　　于是我们选择沉默，小心地隐藏自己因为爱而放下的东西，来给予对方自由。于是我们放下了更多，这世间有多少深沉的爱消磨在在日复一日的沉默里，彩鸾现在就是如此。

　　爱带来的是痛，可是比起爱带来的痛，我们更害怕没有爱带来的寂寞。或许生命是一种感觉，无论是欢乐的感觉还是痛的感觉，我们需要的是活着的感觉，所以彩鸾愿意继续这种爱的痛苦。

　　不知练了多久，静梧稍微体会到了一些刚刚哈日夫传授的要领，比刚刚进步了一些，正欲乘胜追击。“好了，不要再练了，你的手已经肿了。”哈日夫说着，收起了箭筒，“再练下去，你的手不要了么？”

　　“可是我才刚刚有点感觉。”静梧坚持要夺过箭筒。

　　“要是手磨破了，得有好几天练不成，今天还是回去休息吧，明天再练。”哈日夫耐心地劝说着。

　　静梧这才听话从靶场返回，等到了帐中，彩鸾找出了消肿的药膏，坐到静梧身前，“公主，上些药吧，好得快。”

　　“嗯。”静梧只是点点头。

　　彩鸾一只手扶住静梧的手，一只手小心地为静梧涂药。静梧的手原本很细很白，但是现在却有些红肿，但依旧很好看，白里透红得好看，彩鸾真想低头亲吻一下她的指尖。

　　可以么？她偷偷瞥了一眼静梧，只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或许不可以。彩鸾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

　　手上涂了药，静梧就不方便再看书了，“公主今天累了，就别再看书了，早些休息吧。”

　　“不行！我要看！”想到不能看书来填补时间，静梧一下子变得很焦虑，她很害怕，害怕那些回忆再一次钻进她的脑子里，“我要看！”

　　“好好好，彩鸾翻书给你看。”彩鸾拿起静梧还没看完的书，坐到了静梧旁边，她在旁边紧盯着静梧的眼神，她的目光一落到书页的末尾，不用她开口，彩鸾就会将这页翻过去。

　　这还是来到努尔以后，她们第一次像现在这样紧靠在一起这么久。彩鸾甚至可以听见她的呼吸，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香味，看清楚她每一次的睫毛抖动。

　　彩鸾感觉到自己心跳在加速，她真想吻她，和以前一样。

　　静梧好像察觉到了她的变化，“翻页。”

　　“啊啊啊，对不起公主。”彩鸾慌忙翻页。

　　“算了吧，这样看书太累了，我也看不进去，睡吧。”静梧说。

　　待一切收拾妥当，静梧上床歇息，还是和往常一样，背对着外面蜷缩在床头的角落里。彩鸾本来应该上去的，可是她想起刚刚的情景，不敢再靠近静梧，生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伤害静梧的举动。于是她按照普通侍女的样子，在静梧的床边铺好了被褥。

　　温暖的黄色火光被皎白月光代替，彩鸾一下子感觉帐中冷了不少，往被窝里缩了缩。可是她许久都没有真正闭上眼，只是躺在那里发着呆，听着静梧的呼吸声。

　　她听得出，静梧也没有睡着。

　　过了许久，她听见静梧低低地说了一句，“你怎么不上来？”

　　“我这几天睡不好，爱翻身，怕打扰了公主休息。”彩鸾解释道。

　　“上来。”静梧的声音不容置疑。

　　彩鸾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躺在了静梧的身后，她举起手不知道该不该拥抱她，她发现自己开始不知道静梧在想什么，不知道该怎么抚慰她。

　　或许相爱的人最大的愿望是将彼此融为一体，而她的愿望落空了。她的痛苦既来源于静梧的痛苦，又来源于她不能分担静梧的痛苦，她拼命地想要拉回即将坠入深渊的静梧，但是静梧已经在腐朽了，而她却还活着。

　　“你是不是也嫌我脏？”静梧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彩鸾没有反应过来。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你就一直这样！不同我说话，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和我亲近，今天甚至还跑到地上去睡！连你也嫌弃我！”静梧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不是的！我没有！”彩鸾从未想过她们之间会发生这样的误会，她们原本是心意相通的！她不与她说话，是以为她不愿人打扰，她不去触碰她，是以为在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再去触碰她会戳中她心底的伤口。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脆弱的静梧，她却以为这是疏远。“我以为你会不愿意！”

　　“你不要再找说辞了！”

　　彩鸾知道说别的没有什么用了，她起身吻去静梧的眼泪，将她揽入怀中，安抚着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着的静梧。她的身体在月光下依旧那么美，无论发生什么，这份美都不会改变。

　　然后就是阿晋不让写的内容

　　彩鸾亲吻着静梧的耳鬓，“我爱你，我会永远爱你。”

　　静梧已经顾不上自己的眼泪，她捧住彩鸾的脸，深深地吻了上去。

　　在此之后的每一天，她们都会触碰彼此，尽可能像以前一样。

　　静梧的心里很矛盾，每当彩鸾触碰她的时候，她总是想起那个晚上，可即便是这样，她依旧渴望着彩鸾的触碰。

　　几乎每一次，她都如同在两难的苦海里挣扎，彩鸾在岸上，她拼命向她游去，但是每划动一下海水，身上的伤口就会疼一次。

　　但她终于是离彩鸾越来越近了，彩鸾温柔的抚摸，好像在治愈她早已被撕裂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