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之外》CunningKiddy

35、“仁锋”

　　静梧病好后没多久，听说了这样一个消息。

　　在她和努尔王举行婚礼的时候，王庭外来了一个游巫，他自然是被守卫拦在了外面，但他离开的时候却留下几句简单的歌谣：

　　神鸟南来，福披草原；天降神火，万象更新。

　　守卫一听“神鸟南来”，指的不就是刚刚从中原来的公主么，于是他们急忙将此事汇报给了首领，不多时，静梧是南来的神鸟，将给草原带来福泽的消息就传开了。要多亏这个游巫，静梧以一个异族女子的身份，刚刚成为王妃，却备受尊敬。静梧提出想外出转转，了解努尔地区的风土人情，努尔王也欣然同意，只是提出须有人陪同，但伊德勒掌管军队自然脱不开身，这任务就落到了哈日夫身上。

　　于是静梧、彩鸾、王庆和哈日夫一行人便带着少量侍从，微服到努尔普通人家的居住地去体察民情。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牧羊女在远方唱着努尔歌谣，驱赶着成群的牛羊，几个小孩在毡房外玩着一把羊骨子，旁边有几个妇人，正弯着腰搅拌着什么东西。

　　静梧走上前，好奇地问，“这是在做什么？”

　　那几个妇人抬头打量了几眼面前的人，见他们衣着光鲜，想必没怎么干过活，“拌饲料啊，母羊要下羔了，要多给些饲料才有奶水。”

　　静梧一行人从旁观摩了一番她们如何照料怀孕母羊，只觉得十分辛苦，可她们忙前忙后却没有一个男人出来帮她们，便不由地问道，“家里的男人呢？”

　　“男人？早就打仗死了，我们几个女人搭伙过日子呢，不然这忙的时候，一个人完全顾不过来。”那妇人继续埋头干活，仿佛在说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

　　“为什么你们非得去跟中原人打仗不可呢？”静梧问出了萦绕在心头很久的疑问。

　　“不打仗饿死么？”她一脸疑惑地看着静梧，好像在看一个白痴，“打仗会死人，但总好过所有人一块饿死强。”

　　静梧一时无语凝噎，看着她们辛勤劳作、照顾年幼的孩子的模样，又想到她们的男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打仗只为给妻儿换一口饭吃，静梧实在无法谴责什么。

　　继续往前走，一路见到的努尔百姓，无一不是在寒风中辛苦劳作，静梧看见他们的手早已冻得发红、指节处的茧子已经发黑，却还守在羊圈里给母羊接生，当母羊没有足够的经历照顾过多的羊羔时，他们甚至会将羊羔带进帐房，还会把帐中最温暖的的位置留给新生的羊羔。

　　看来无论是在哪里，普通百姓的生活都是一样的啊。

　　在这些普通百姓心中，没有静梧从前所想象的国仇家恨亦或是非大义，他们也并非静梧从前以为的穷凶极恶，只是着眼于当下的生计、听从首领的指挥，仅此而已。

　　静梧问哈日夫，“此次和亲，朝廷不是给了你们许多资货粮食么，为何百姓还说没有粮食？”

　　“那些粮食自然是先到了各部落的首领手中，然后再军队中逐级分配，能到下级的兵士和他们的妻儿手里，自然是少之又少了。”哈日夫不无感慨。

　　那么，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两边百姓各自安居乐业，不必靠劫掠为生么？静梧正这样想着，前面传来一阵琴声，那琴声静梧从前从未听过。“应该是鹅颈琴的声音。”哈日夫解释道。这时不知从哪冒出来个小女孩，跑到他们跟前，“神鸟南来，福披草原；天降神火，万象更新。你们可是中原来的王妃和努尔的王子么？”那女孩直截了当。

　　她又是如何得知？静梧一行人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女孩又说，“我爷爷请你们过去一趟。”说完转身在前面带路，同时示意他们跟上。

　　呦，好大的口气！不过那女孩说出了之前那个游巫的谶语，或许她与那游巫有什么关联，静梧一行人还是决定跟上。

　　走了没多久，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破败的小帐篷，一个盲眼的老人坐在帐篷前，那身行头，属实像一个乞丐。他怀中的琴外形酷似浮水的天鹅，在鹅头和鹅尾间联结着几根琴弦，老人手握鹅颈，正忘情地演奏着一支悠扬又带着悲伤的曲子。

　　一曲终了，哈日夫问道，“老人家，你可是王上与王妃大婚那日，留下谶语的那位游巫？”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到底是还是不是？”静梧问道，却被哈日夫拦了下来，“王妃不要再问了，游巫都是如此的，那是他们不愿说。”哈日夫又问，“那么，老人家，您让我们过来，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啊。”老人露出了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最近我新作了一首歌，想请人过来听一听。”

　　“荣幸之至。”哈日夫回答道。

　　老人重新拉动琴弦，高声唱了起来——

　　天苍茫，秋草黄，

　　你就要飞往他乡，带走我的盼望

　　为什么你形单影只，离群萧索

　　为什么你生有翅膀，却歌声悲凉

　　为什么你在我的心上停留，却又飞向远方。

　　接着，那女孩跟着唱了起来——

　　天苍茫，秋草黄，

　　我站立的地方叫流浪

　　我目之所及是远方

　　我没有故乡

　　只有彷徨。

　　曲子正是刚刚的曲子，加上歌声之后，悲伤的色彩更多了几分，“您能为我们解一解歌中的意思么。”哈日夫面对游巫，态度十分恭敬。

　　“是天鹅，和雄鹰的故事。”老人微笑着回答。

　　“还……还有呢？”

　　“还有？都在歌里了？”

　　老人起身，那女孩接过他手中的琴，两个人便要离去，哈日夫示意不可强追，游巫不愿意说的东西，无论怎么恳求盘问，都不会说，若是想要抢取游巫的秘密，则可能遭到游巫的诅咒。

　　对游巫的谶语亦或者歌谣，静梧都不感兴趣，只想就此离开，哈日夫却非常认真，他追上静梧，“王妃，你听到了么，他说那是天鹅和雄鹰的故事！”

　　“所以呢？”静梧反问。

　　“他唱的是你我啊！你是天鹅，我是雄鹰！”

　　又来了，他又来这套莫名其妙的天鹅不天鹅之类的东西了。静梧不想理会他，可他依旧不依不饶，“真的！就是你我，我看见你，就知道你是天鹅，而我，我的名字就是雄鹰的意思！”

　　“是么？是个好名字。”静梧回答，不过，可能是因为今日之所见所感，这也让她想起了父亲的名字，顺便为了转移话题，她就主动说起，“家父的名讳，意思是举起锋刃的时候怀着仁慈之心，砍下敌人头颅的时候也抱有悲悯。我从前只觉得不解，在战场上，谈什么仁慈？今日才知道，谁人不苦呢？永远有人为了活下去伤害他人，也有人为了保护一群人不被伤害而伤害另一群人，甚至牺牲自己。能在无数次杀戮中仍不对生命的逝去感到麻木，保有对人的生命最开始的敬意，或许比居庙堂之高谈论仁义要难的多吧。”

　　“家父驻守边关多年，几度进言弛贸易之禁，陛下一直以农为本、商为末为由拒绝，当时我深以陛下所言为然，如今想来，一名商贾，或许抵得上千军万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