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由自取》一口栗

6、第 6 章

　　中考完的那年暑假，林木木找了一份工作。
　　那是在镇上一个村子里的农家乐，那里景色很好，有一片大大的湖和一座小山，每年假期总有许多人来旅游度假。林木木负责做前台和打扫卫生，偶尔还会帮着厨师打下手给客人做饭。老板是个中年大叔，总是拿着一根鱼竿和一个小马扎悠闲地在河边坐上一下午。空闲的时候，林木木也会来到河边，拿出画本来画画，她总是有很多烦恼，而画画是治愈她的时刻。
　　她画东西并不拘泥于线条和颜色，只凭心情。今天她画的是河边风景，只是树是紫色的，天是黑色的。
　　“木木，你这画的是什么呀？”
　　“噢，我在创作呢。”林木木回头对着老板道。

　　“木木，你东西准备好了吗？明天就要开学啦！”宋宋俩只手在空中不断挥舞比划着，像两只蝴蝶。宋宋从小就听不见，所以被父母遗弃在福利院，没有人会耐心地一遍遍让她摸着喉咙教她发音，因此宋宋不会说话，喉咙只能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其实宋宋生得很漂亮，她有一双大而闪亮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让人恍惚间觉得，这个女孩子的眼睛会说话吗？
　　原本林木木和宋宋并不熟悉，可是当她被医生诊断为左耳突发性耳聋后，林木木不自觉地就开始和福利院里同样有耳疾的孩子们亲近起来，也磕磕绊绊地学会了手语。
　　林木木不大懂自己的耳朵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但是总是担心耳聋会像很多别的疾病一样会传染，也许有一天她的右耳也听不到了该怎么办？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么，起码要学会手语吧。
　　宋宋是个单纯又善良的女孩，只有她耐心地教林木木比划手语，和她聊天。宋宋的人生没有声音这个东西，因此她常常会问一些让林木木难以回答的问题，比如：天空的声音听起来是什么样的？
　　她以为所有的东西只要有颜色有形状，就会有属于自己的声音。

　　林木木知道宋宋很羡慕她能去外面上学，所以木木就摸了摸宋宋的头，笑着比划道：“全都准备好了，你别担心，我两周后就会回来的。”

　　一中是寄宿制，每两周才能回家一趟。
　　林木木原本想要省下一笔住宿费，可是一中离福利院公交车车程有足足两个小时，所以不得不住校了。

　　开学前，林木木把农家乐的工作暂时辞了，约了宋宋出门逛街。
　　她们很少出门，即使出去也大都只是在镇上逛一逛，不会去市里玩。不过这次林木木工作了两个多月，兜里揣着一笔钱，所以索性就带着宋宋去市里见见世面。
　　俩人坐上福利院门口的公交车，转了两趟车才到了市里。
　　来之前林木木已经做好攻略，知道今天市里有一个大型商场第一天开业，会有很多优惠活动。她拉着宋宋一路走一路找，凭着手里不知道谁发到福利院的传单寻找商场的具体位置。

　　好在商场并不算难找，跟着人群就能看到。
　　商场门口乌泱泱的全是人，宋宋有些害怕，紧紧握着林木木的手不愿意放开。林木木也有些紧张，她和宋宋都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小镇里的超市是她见过的最大的商场。
　　商场大得吓人，光洁的地砖，明亮的灯光，一家家装饰高档的商铺，商铺的logo大都是英文字，林木木基本上都不认识。
　　“木木，我们去哪里呀？”宋宋把林木木拉到角落里，动作幅度很小地询问着林木木，来到这样的地方，宋宋都有些不敢比划手语了。
　　“没事没事，别害怕，我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饭，我请你吃好吃的！”林木木安慰着宋宋，然后又掏出传单细细研究起来。

　　等终于找到一家有空位的餐馆时，林木木和宋宋都有些疲惫了。
　　她们小心翼翼踏进商场，带着些混杂着自卑和自尊的小家子气，不敢问人，只能自己一点一点慢慢找。爬到四楼五楼时，确实看到了很多类似于火锅，牛排，烤肉样式的店面，装修都很精致，但是同时她们也看到了招牌上鲜艳的“两人餐298元或398元”的字样，于是又匆匆下了楼。
　　漫无目的地在商场逛了许久，从一楼到五楼，又从五楼到一楼，看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一家可以进去吃饭的餐馆。
　　后来俩人看着许多人都坐电梯涌到地下一楼，林木木和宋宋跟着一群人往地下走去，才终于找到一家价格合适的餐馆。

　　她们都没想到商城的负一层也这样热闹，而且吃一餐几十元就能搞定。
　　不过点餐时林木木还是遇到了问题，服务员把林木木带到桌子前，对林木木说：“可以手机扫码点餐哦。”可是餐馆里太吵闹，恰好服务员站在林木木的左边，说话时林木木并没有听清，因此只能目露迷茫看着店员。
　　店员看着呆呆站在原地的俩人，一边指着桌上的二维码，一边又重复了一遍：“可以打开手机扫一下二维码。”
　　这回林木木终于听到了，赶紧和店员说：“不好意思，我们都没有带手机，能不能直接点单？”
　　店员点点头说：“可以的，您可以来前台点单哦。”
　　林木木赶紧带着宋宋到前台点完单付了钱。

　　等热腾腾的米线终于端上来时，俩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林木木和宋宋对视一眼，俩人眼里都带着窘迫和不好意思，看了一会儿又相视笑了起来。
　　“快吃吧，吃完我们回镇上去！”

　　吃完后，林木木和宋宋几乎是迫不及待走出了店门。
　　才走了几步路，就路过一家娃娃机店，宋宋看着靠着墙摆放的长长一列的娃娃机，粉粉嫩嫩又亮晶晶的店面装潢和数不清的各式各样毛茸茸的娃娃时，有些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林木木也被这些娃娃绊住了脚步。
　　有哪个孩子能抵挡住毛茸茸的玩具的诱惑呢？
　　于是林木木咬咬牙掏出50块钱兑换了游戏币，拉着宋宋一头钻进了店里。

　　林木木专注地盯着娃娃机里的玩偶，那是个莓粉色的熊，小眼睛大鼻头，看起来憨态可掬，林木木第一眼就相中了它。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握着操纵杆，或许是害怕失败的原因，因此反而更难把控。
　　一旁的宋宋随着林木木的操作一会儿扬眉一会儿叹气，看起来可爱极了。

　　“不要只抓头，试试横着抓住它的身体。”右耳边突然传来声音，林木木心一颤，手也抖了一下，这次连娃娃都没有抓到，就白白用掉了一次机会。
　　自从左耳听不见后，林木木的右耳也时不时闹罢工，这次听到几乎就在耳边响起的男声，林木木的耳朵一阵阵发麻，人也有些晕乎乎的。
　　她以为自己的右耳又要失灵了。
　　林木木慢慢转过头，看到一个男生的侧脸，睫毛很长很长，嘴角微微弯起，修长的食指正点在林木木的这台娃娃机的玻璃上。
　　察觉到林木木的目光后，男生也转过头来看着林木木，笑了笑，说：“我来帮你吧。”
　　在看清男生的脸后，林木木不止耳朵发麻，脚底也有些发麻了。
　　她愣愣地点了点头，于是男生就拿过操纵杆认真摆弄起来。
　　“头几次你要试试机器的力度，这样才好把握。”男生一边摆弄一边不忘讲解。
　　林木木闻到了男生身上好闻的味道，淡淡的，隐约传过来，让人忍不住想要深嗅一口。
　　于是林木木不着痕迹地，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功夫，男生就抓到了两只熊。
　　“正好抓到两只草莓熊，你和你的朋友一人一只。”男生笑着递给林木木，又说：“你自己试试看，我要去我朋友那儿了，拜拜。”
　　男生转身往另一边走去，他个子很高，走路时仰着头，走起路来的姿势又散漫又自信。
　　林木木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看到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正围在一个娃娃机前笑闹着。
　　男生走过去后，大家就把男生拉到了娃娃机前。男生似乎是个抓娃娃机高手，双手随意地摆弄几下，就又抓到了一只玩偶。

　　林木木收回眼神，把手里的熊分给宋宋一个，然后拿起自己手中的玩偶闻了一闻。
　　一股草莓味，所以才叫草莓熊吗？林木木想。
　　好可爱的名字啊。

　　回去的公交车上，宋宋有些兴奋地拉着林木木聊天。
　　“木木，商场真大真好玩！”
　　“是啊。”
　　“不过我觉得那个米线不太好吃，还不如镇上的好吃呢！”
　　“是啊。”
　　“刚才那个男孩子好好看啊！眼睛好看！手指也好看！他好厉害，唰唰唰摆弄了几下，就抓到了玩偶了！”宋宋一边比划，还一边学起了男生摆弄操纵杆的姿势。
　　“是啊。”
　　“木木，我们下次再去！”
　　林木木笑着点了点头，低头轻柔地摸了摸草莓熊的头，转过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嘴边的笑一直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