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由自取》一口栗

5、第 5 章

　　后来林木木无数次想过自己儿时的一些经历，无数次觉得痛苦。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就是知道却无法拥有。如果她生来就没有思想，那么是否就能无欲无求？
　　如果她是一个天生残疾的孩子，那么她就可以安安分分在福利院呆着，不去想什么爸爸妈妈的事情；如果她资质平庸，那么她可以老老实实埋头生活，不去向往外面的世界。
　　可是为什么上天要那么坏？一边什么都不愿意给她，可是一边又要用那些美好的东西诱惑她？

　　福利院的财政补助不算很多，孩子们的衣物都是消耗品，因此大都会接收好心人的捐赠。每次分发衣物都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爱美是人的天性，所有孩子都想要分到最好的衣服。林木木也不例外，但是像野兽一样的争抢方式是林木木一直都无法适应的，因此她只能在能力范围内，尽量选一些不大看得出新旧好坏的衣物。
　　这一日，福利院又分来了一批物资。
　　林木木幸运地获得了一双白底粉标的鞋子，林木木不认识是什么品牌，但是通过有些发黄的鞋垫认出了名字“Lining”。鞋子是一双板鞋，穿上脚很合适，林木木站在镜子前，能看到一个有些像对勾的粉红色标志。
　　林木木有些兴奋，听别的孩子说这个牌子的鞋子很昂贵，起码要两三百块。

　　第二天是周一，所有的学生要在操场集合升国旗，林木木迫不及待穿上了这双鞋子。
　　“哇，林木木，你这双鞋好好看啊。”同班的王琳站在林木木后面夸张地喊道。

　　林木木穿上鞋的时候带着点虚荣心，可是她并不想这么张扬，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支吾着应了一声。
　　“这个是李宁吧，是不是很贵啊？你是新买的吗？”女孩继续问着，也吸引了周围同学的注意。
　　林木木自穿上这双鞋后脑子里就乱糟糟的塞满了各种想法，一会儿想要被同学看到，一会儿又担心同学太注意。因此听到同学的问题后，心虚得说不出话来。
　　“这双鞋有点旧了吧，鞋面都穿出折痕了。之前没见你穿过呀，林木木。”林木木听到另一个女生说。

　　林木木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般脸变得血红。
　　好在这时候台上的校长开始说话：“同学们，升国旗，奏国歌。”
　　林木木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缓缓上升的国旗，一边大声唱着国歌，一边悄悄用指甲狠狠掐着手掌心，以免自己当场哭出来。

　　放学回到家后，林木木把鞋子脱下来拿在手里端详着。这真是一双好看的鞋，鞋身是亮亮的粉加白的配色，鞋底很厚实，看起来质量就很好，因此林木木也完全忽略了鞋面很深的折痕和有些开胶的鞋头，为了一些可笑的虚荣心便迫不及待穿去了学校。
　　林木木把鞋子塞进柜子深处，再也不去看它。

　　六年级的最后一场考试考完，林木木和王洁以及小学的所有同学都就近升入了小学边上的初中。
　　只是王洁不再和林木木在同一个班级。
　　初中的课程对于林木木而言并不算轻松，因为她的耳朵病情开始恶化。最初她因为受到撞击后，后脑勺流了许多血，妈妈打电话让奶奶买了一些消毒水，药膏和绷带给她草草包扎了。
　　没人带她去看医生，因为奶奶说：“要是医院的人问孩子是被谁打的，该怎么办？”听到奶奶的问话，大家都默契地决定保持沉默。
　　等第二天醒来时，林木木头晕目眩，耳朵嗡嗡的，胃里泛恶心，她跑到洗手间吐了许久许久。她摸到了头上厚厚的白色绷带，她以为是头太痛才会这样难受。后来她头上的绷带解开了，身上被打的痕迹也消得差不多了，爸爸就说要带林木木办手续送回福利院。

　　等林木木真正被福利院的阿姨带着去医院就诊的时候才知道，她的耳朵是由于头颅外伤造成的耳聋，而她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

　　初中开始，林木木开始持续性耳鸣，常常坐在教室里看着老师的嘴巴张张合合却什么都听不清，严重的时候她不得不在上课时离开教室去办公室坐着自己看书，因为她一听到声音，脑子就开始有尖锐的疼痛传来。
　　治疗是个很漫长的过程，需要耐心的医生和耐心的病人。
　　福利院是时常会有医生来访的，因为福利院生病的孩子很多，并且生的病比林木木严重许多，许多严重起来几乎会丧命的疾病，死亡常常在福利院发生。
　　因此林木木的耳朵只能断断续续治疗着。

　　林木木耳朵生病的事情同学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班上的林木木有个奇怪的习惯，就是喜欢站在人的左边听人说话。而且林木木人看起来温温柔柔，瘦瘦小小的，喉咙却很响亮。

　　小学时，也许是课程比较简单，又或许是林木木没什么事情可以做，最大的消遣就是看课本，因此她是以小升初班级第三名的成绩升入初中的。
　　可是进入初中后，林木木发现，学习对于他而言，不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是初三毕业那一年，林木木还是以高录取线3分的成绩考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她并非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的，没有人会督促她，耳提面命要求她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福利院的孩子大多是一些智力或身体有些残疾的孩子，因此这么多年来也没出过一个能念重点高中的孩子。大家在结束义务教育或者在残障学校毕业后，大多就会去工作，无非是在一些镇上的厂子，那里会收残疾人，因为国家有扶持政策。厂里有多少多少残疾人，就可以免多少多少税。
　　木木还记得她刚升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多了一门科学课。科学老师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不大会说普通话，总是操着一口让人听不清的方言，写了一手龙飞凤舞让人看不大明白的板书。木木想，这大概便是她从小理科差劲的根源吧。自那开始，她的科学成绩一路下滑，没有最低只有更低。

　　小学时，科学大多数时候只是作为一门常识课，可到了初中，那就是一门很重要的主课了。

　　到初二时，林木木还保持着其他功课优秀，可科学奄奄一息随时要挂掉的样子。
　　初二的科学老师是一个光头，他上课总是眉飞色舞，声音洪亮又夸张，还很爱讲笑话。林木木看着科学老师，常常会想，如果我有爸爸，我希望我的爸爸是这样的一个。
　　有一次班级里摸底考，林木木那一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仿佛有神助一般，一整张试卷都做得格外顺畅。等到下一趟科学课，老师拿着厚厚一叠批改完的试卷，笑容满面走进教室时，林木木不知道怎么地，竟有些紧张。
　　“同学们，上周的试卷我批完了。我想说，每个同学都表现非常好。尤其是——我们班有一位同学获得了满分！大家可以猜猜她是谁哦。”
　　同学们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我可以给大家一点提示——她的姓和她的名字是一样的！”科学老师像个可爱的小顽童，这么大年纪了还热衷于玩一些小游戏。
　　这时大家都看向了林木木，眼里有羡慕有佩服。
　　林木木站起来，脸红彤彤的。
　　她听到科学老师说：“林木木同学非常优秀，整张试卷没有任何错误，其中填空题最后一道非常难，所有同学都做错了，但是林木木答对了！大家要向她学习。”老师看向林木木的眼神充满了欣赏和鼓励。
　　林木木在那一刻有一些想哭。她一直都是个爱哭的孩子，情绪激动时想哭，开心时想哭，难过时想哭。她今年15岁了，她成绩一直都中规中矩，保持了每门课都不突出但是又不差的水平。她上课总是沉默不语，有时候明明知道答案，又不敢举手回答问题，因为怕自己答错。老师都知道林木木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因此从不会给予她额外的关注。在班级里，只有问题生和尖子生才会得到老师的百分百关注呢。因此，初二的科学老师说的话，是林木木15岁人生中，第一次接收到的如此直接，炽热的夸奖。
　　老师在夸她，是个努力的好孩子。老师还说，期待林木木未来的表现。
　　林木木坐在座位上，接收到了来自老师的百分百热情和爱，她心脏跳得很快，热血几乎涌到大脑。
　　林木木在那一刻开始，决定要努力学习。
　　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姑娘，只要有一个人会夸一夸她，她就会全力以赴。

　　虽然到了初三时，那个老顽童一样的老师不再教林木木了，可是林木木一直记得老师洪亮的声音，光洁的脑门，和夸奖她时充满鼓励和赞美的眼神。

　　后来中考时，往常科学只能考及格分的林木木，满分200分的试卷考了180分。
　　没有人知道她付出了多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