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由自取》一口栗

2、第 2 章

　　陆家的房子很小，两室一厅，因此林木木这几天是和奶奶一起睡的。在和奶奶说完那句话后，林木木无法再入眠，她小心听着奶奶翻身的动静，一面又暗暗告诫自己不能睡。
　　虽然最后还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可是林木木还是赶在奶奶起床之前醒来。她小心翼翼地洗漱完，打开房门来到厨房。
　　她来到厨房，踮起脚往放锅子和电饭煲的地方看了看，又跑到客厅把弟弟的小凳子搬了进来，垫在了脚下。福利院里，阿姨少，孩子多，孩子大都是一些生了重病的，因此很需要大人的照顾。林木木是里头少有的健康儿，因此常常会帮忙不过来的阿姨做一些事情。做饭，洗碗，洗衣，扫地等等，都是她做惯了的活儿。

　　等陆家的这对婆媳打开房门时，已经闻到了从厨房飘来的粥香味。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往厨房看去，就看到林木木站在小板凳上，一手握着锅柄一手拿着铲子，煞有介事地煎荷包蛋。

　　她们默许了林木木的存在。

　　而对于林木木而言，她并不知道大人是怎么想的，她依旧不安着害怕着，生怕哪一天醒来就要被告知需要离开这个家。她晚上不敢闭眼，于是常常侧过身子对着窗户，窗户外装有老得发褐的铁网，但是防盗网并不是单调的直线条，而是有着欧式风格的繁复工艺，一圈一圈又一圈，林木木睁大双眼盯着铁网的形状，看它一会儿像一个数字3一会儿又像数字8。
　　当晚林木木就做了一个梦，她梦到天空是血一样的红色，周遭闹哄哄的全是人，人们一边大喊着一边紧紧握着手中的行李往前跑去。被周遭的氛围感染，林木木也开始焦急起来，她大声喊着：“妈妈！你在哪里？奶奶！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弟弟！”可是她怎么找也找不到，她环顾四周，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像是看不到林木木一样。林木木吓得声音带上了哭腔。突然周遭一片安静，林木木看到血红色的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巨大的恐龙，它冷漠地看着人群，然后长大了嘴巴。

　　林木木被惊醒后发现自己的脸颊上已经沾满了泪水，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几乎无声地张大嘴巴哭了起来。

　　如今林木木一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当当，早晨起床帮着奶奶做早餐，帮着妈妈喂弟弟，晾衣服，打扫卫生，吃完早餐陪奶奶去菜市场买菜，回来之后又是陪弟弟玩又是忙着择菜。
　　要想干活的人，总是有干不完的事。
　　但是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很快，社区的工作人员敲开了陆家的大门。
　　“你好，是陆芳琴家吗？”穿着红色马甲的叔叔一手翻看着手里的材料一边问道。
　　“是这样的，你们这里是不是在7月12日领养了一个7岁的女孩子？这里还有一些流程还没有走完，要你们填一下。还有就是马上就要9月份了，有没有给小孩子去幼儿园报名啊？7岁了要去读书了。”

　　就这样，7岁的林木木赶着末班车，进了幼儿园念大班。
　　这一年，也是她画画的开始。
　　后来的许多年里，林木木时常在课本上胡乱用铅笔画画，偶尔去书店或是图书馆，也会不由自主到绘画区，找一本素描入门之类的翻看。
　　最开始的时候，林木木做梦都想拥有一盒24色华丽的水彩笔，她无数次想，如果我拥有它，我一定能画出世界上最好看的画。再长大一些，林木木开始幻想自己可以报一个绘画班，她偶尔路过商铺，能看到一些画室里坐满了学生。她曾经小心驻足，看到外面的招牌上写了1200元/学期。这对于她而言是个天文数字。
　　在本来任性恣意玩耍的年纪里，林木木只有懂事两个字。她陪着奶奶去买菜，会抢着接过奶奶手中的菜，走回家的路上两只手被袋子扯得通红也不吭声。她说不来漂亮话，嘴巴不够甜，只有在干活的时候非常有眼色地冲在最前面。时间久了，家里的大人也渐渐习惯了她这样的性格，毕竟，多了一个能干小保姆不是吗？

　　走进小区，奶奶又开始了和邻居们的例行寒暄和八卦，在聊完一堆家长里短琐碎后，大家把眼光投向了林木木。
　　“小姑娘乖不乖呀？”一个烫着夸张卷发的阿姨问奶奶。
　　“哎，别提了，我已经后悔死了，我儿子把我骂了一顿，他媳妇就更别说了。”奶奶说起这个就停下不下嘴来，且从不在林木木面前掩饰，可能是觉得小孩子听不懂，又或者听见了也没什么关系。
　　“怎么了呀？我看小姑娘每天跑上跑上陪你买菜很懂事的。”
　　“勤快是勤快的，就是一声不吭的，小孩子肯定要活泼一点才可爱啊，我家晨晨一天到晚闹哄哄不消停的。”
　　“毕竟小时候没有爹妈的，肯定要懂事的呀。”
　　“可怜也是可怜的！ 哎，现在读了幼儿园，还要我们每天接送，麻烦死了。”
　　林木木起先还好奇地支着耳朵听大人说话，听到后来脸色渐渐发白，头也垂了下去。

　　陆家的婆媳矛盾愈演愈烈，家中的男人常年在外，没有儿子和丈夫作为矛盾的润滑剂，两个女人开始频繁争吵。一个产后缺少丈夫的关爱又陷入漫长的哺乳期和带娃期，一个中年丧夫日子过得稀里糊涂却爱管东管西。
　　林木木现在已经学会了自己走路上下学。幼儿园离家的距离不算很远，林木木被大人带过几趟后就很快学会了自己回家。
　　这天林木木刚一打开门，就听到屋里传来的激烈的争吵声，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林木木握着钥匙的手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想要不着痕迹地进奶奶的房间。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
　　“哦！我什么心思？我天天在家里伺候你们吃穿你还不满意？”
　　“你别管我们我们日子过得更舒服！你自己脑子糊涂还从外面领一个回来养，你嫌家里还不够挤啊？老太婆不拎清！”
　　“晨晨3岁了你还不去外面上班，天天在家里呆着，我儿子在外面上班养我们一家子！我领个小孩回来每个月政府还能给我钱好伐。你自己每天快递收个不停买一堆东西，你哪来的钱啊？还不是我儿子给你的？”
　　“是他给的钱又怎么了？我给你们家生了儿子你怎么不说？你儿子几个月没回来了？每次打电话来都说要加班，忙！谁知道是不是在外面搞三捻四？”
　　“你讲话要拿出证据来的，自己脾气差，男人受不了，还怪到我儿子身上去。”
　　两人正吵到酣处，就看到正脱了鞋子进门来的林木木。
　　妈妈眼睛一瞥到林木木，就立刻冲了过去，一边脱一边拽地把林木木拖到奶奶面前。
　　“你讲讲看，自己弄来这么一个拖油瓶，还理直气壮和我吵架，你要不要脸？”说着又看向林木木，几乎是克制不住般，一巴掌就拍到了她的脑门上。
　　“啪”
　　“啪”
　　“啪”
　　妈妈仿佛上瘾一般，又像是把林木木当成了她的仇人一般，一下又一下狠狠打着。
　　成年人的力气很大，林木木受完几掌后就不由自主倒在了地上，于是女人干脆用脚来踢。
　　胳膊上，身体上，腿上，肚子上，林木木各挨了几下，一下子有些痛得反应不过来，只能蜷着身子抱住头默默忍受。
　　整个房间只能听到林木木挨打的声音，直到在房间睡觉的陆佳晨开始哭闹，林木木才被放过。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显得格外顺理成章。
　　暴力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受施暴者没有反抗的情况下。
　　两个生活不算如意的女人逐渐习惯把林木木当作发泄情绪的对象，少则掐大腿掐手臂重则拳打脚踢。林木木想过反抗，可是她在被奶奶打的时候听到奶奶说：“你们主任说过，打打没事，只要不出事就没事。”听她说完这句话，林木木就一下子没了力气抵抗，只在每次挨打的时候抱住头，安静地承受。

　　她从小就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一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还能够过成什么样呢？无非是不饿死就很心满意足了。现在她终于有了爸爸妈妈，虽然还没见过爸爸，但是起码有了妈妈。面对弟弟的时候，妈妈很温柔，林木木贪恋这种温柔，也因此愿意承受了这种温柔所附带的暴力。

　　还能指望一个7岁的小孩子做些什么呢？

　　她原本就是孑然一身来到这个世上，如果偷偷从陆家跑掉，她甚至不知道福利院是否还会收留她。

　　长大。
　　要长大。
　　要快快长大。
　　这是林木木从小最大的愿望。
　　等变成大人之后，生活一定会变好吧。林木木在疼痛中努力幻想着长大后的生活，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疼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