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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自夔国公吼出那句话后,正院厅堂就静得落针可闻。

      堂上心思各异的诸人等当下如何作想先不论,精神矍铄的方御医倒是神采奕奕,来了兴头。

      他从随身药箱里掏出罐膏体,向众人介绍其乃宫廷秘制,素来用以验证宫廷血脉,绝无出错可能。
      又让丫鬟取来五碗清水,向其中分置一匙秘膏。

      便见那膏体迅速融于水中,碗中白水越见清澈。

      方御医讲解道:“国公爷和几位公子,此刻即可滴血于其中,若血滴融合,则是血亲无疑。”

      夔国公是行伍中人,受伤流血是家常便饭,遂对丫鬟递上的银针不屑一顾,径直从靴里抽了匕.首剌了下手指头,分别向五碗清水中滴入鲜血。

      有了那宫廷秘物做底,鲜血落入碗中果未晕散,而是化作了圆溜溜的血珠子。

      端着盛放血珠子的瓷碗正要往大公子方向走,却被恢复了些末理智的王氏出声阻止,“等下!”

      王氏扶了扶将才在地上撒泼时晃乱的高髻,朝着夔国公咬牙切齿道:
      “你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是那骚狐狸指派的,等会儿做手脚怎么办,我不放心!”

      夔国公不欲跟王氏就这种琐碎小事再纠缠,干脆指了指服侍在王氏身边的侍书,“那你让她来。”

      王氏哼哼两声,捂着心口缓了气。

      她看向侍书,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些,“你去,好生些,可莫要让他们动了‘手脚’。”
      手脚两字,稍微重读了下。

      莫说在场有内家功夫的人五感敏锐,就是行事细致些的常人都听出了些别样意味。

      于是夔国公那张上了年纪但依旧颇为俊朗的脸色愈加冷酷。

      顾少庸微眯了下眼,总算舍得把眼角余光从贺云嬛身上挪开,撇向他正搁堂里唱大戏的爹娘。

      其余人则是将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被王氏指派“重任”的正院大丫鬟侍书。

      侍书出列屈膝应是。

      她接手了盛放五碗清水的托盘,朝大公子走去,临到近处时,是雪梅院的大丫鬟绿萼先取了水碗,再慢吞吞地取银针侍奉大公子取血。

      长相极肖似夔国公的大公子神色自然,毫不迟疑地敛了宽大广袖,伸出左手去由得绿萼取血。

      而做甚事都温温吞吞的绿萼就连银针取血都是慢动作,银针慢悠悠地扎进大公子的中指,又慢悠悠地挤血。
      好半晌,待旁侧的姜氏都剜了她好几记冷眼,绿萼才从大公子指尖挤出颗血珠子落入碗中。

      随后,落入碗中的血珠子与碗底等待已久的血珠子自然融合到了一起。

      侍书含笑扬声:“大公子是国公血脉。”

      王氏听了这话,脸色瞬时暗沉不少,刚想说甚刻薄话,瞥了眼正笑眯眯盯着她的方御医,只得改了口,“既已验明血脉,往后族里有人再拿此事说嘴,也有由头堵回去。”
      说着话,站起身来想往后堂走,“就这样罢,今个儿天色已晚……”

      “继续!”
      夔国公看也不看王氏,冷声指示侍书。

      王氏攥了心口落回原座。

      侍书应是。

      按长幼次序,验过大公子便该验顾世子,但按就近的座位顺序,侍书就先把托盘端到了同大公子同侧而坐的四公子五公子面前。
      四公子从宋姨娘身边抱起弟弟,亦分别滴血于碗中。

      两人也是国公血脉无疑。

      贺云嬛余光里的素白指尖停了轻颤。

      最终只剩王氏所出的嫡房两位公子还没验过。

      “哟,母亲,您莫非给国公爷准备了好大个惊喜?”
      顾少庸觑着王氏愈发难看的脸色,吊儿郎当地走上前,咬破了食指往碗里滴血。

      有鲜血染上唇角,衬得顾少庸俊秀的脸庞竟显出些妖异的艳丽,“我这一滴,可别就把自个从咱顾氏的族谱里给剔出去了……”

      浑圆的血珠落于碗中,果然半晌未见融合。

      顾少庸挑了下眉,唇边笑意越扯越大,“哟,我还真不姓顾啊。”

      烛火飘摇。
      少年带着讽意的笑声传遍了整个厅堂。

      而贺云嬛视线里的宋姨娘却在这样的笑声中瑟缩了下肩膀,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脸色白得跟纸一般……

      侍书低着头,捧着托盘从顾少庸面前快步走过,去到顾世子身边。

      而早就准备好的顾世子向碗中滴血,血珠子迅速融合,验证其亦是夔国公血脉无误。

      是以滴血验亲真的验出了问题,王氏所出的三公子顾少庸不是夔国公的血脉……

      堂上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缄口结舌,不敢看面沉如墨的夔国公脸色。

      待到少年带着讽意的笑声也消散,此间一时静得可怕。

      打破这寂静的是王氏扬手砸向夔国公的茶盅。

      夔国公头一偏,“啪”地一声落在地上,碎溅成几片。

      与茶盅碎溅声一同响起的是王氏被逼至穷巷,破罐子破摔的畅快笑声:

      “对,老三就是我在外面随便找人借的种,我就是要让你做龟公,就是要给你戴绿帽子!”

      “……甚脏的臭的贩夫走卒我都往榻上拉,他们个个都比你强!”

      “顾匡!当年是你亲自求的陛下赐婚,如今我就是给你一顶接一顶戴绿帽子,你又能如何?你不能休我,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国公夫人!”

      “你休不得我,你就别想废了少和的世子之位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氏疯笑的时候,顾少庸就不笑了,他视线凝向夔国公,眼神蕴着浓烈的讥诮。
      “国公爷打算如何处置我。”

      夔国公摁着额头跳动的青筋,目光转落到顾少庸身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正欲开口。

      贺云嬛视线里的宋姨娘动了。

      夜风凛寒,侵裂肌骨,身着单薄春衫的宋姨娘像枝荏弱不堪劲风吹拂的柳条。

      她突兀出列福身,依旧佝着身,低垂着眉眼,却掷出铿锵一言:“三公子必是国公爷血脉。”

      堂上诸人闻言皆诧异向她看去,就连重新敛目佯装小憩的方御医都睁开了眼。

      波澜初起未平,宋姨娘再次掷出惊人一语:“当年王夫人在正院产子,奴对其心怀怨忿,遂将自己所出之子同王夫人生下的嫡房公子调换,四公子——”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四公子才是王夫人之子,而两位公子也必是国公爷血脉。”

      话音落下,厅堂哗然。

      “姨娘,你在胡说什么,我怎可能不是你亲生的?!”
      四公子反应最大,完全接受不了真相。

      五公子也被宋姨娘陡然说出来的话吓住了。
      他迈着小短腿上前,想要去抱宋姨娘的大腿,却被眼明手快的仆役拦住。

      低垂的眼帘抬起,贺云嬛不自觉地望向了顾少庸。

      便见前时得知自个实乃“奸生子”都还笑得出来的少年,此时却是一副茫然无措,怔怔不知世事的稚子模样。
      他几乎是全程呆滞地配合了亲自来取血验证的方御医。

      这回结果出来,重新验证了顾世子不是夔国公亲生子,顾少庸却是夔国公同宋姨娘之子。

      前番验亲过程必是有人做了手脚,而谁会使人做这些……

      王氏怛然失色,都顾不得有人调换了她的孩子,当即扑到顾世子的椅凳前。
      “不许动我儿,顾匡,你若还有良心,念我当年对你的救命之……”

      夔国公暴喝一声,打断了王氏的哭喊,“当年若非你骗我,说是你救的我,我怎会去求陛下赐婚?可当年真的是你救的我吗?!是此刻远在边关的宋氏救的我,我容你鸠占鹊巢如今,不过是看在你为我育有一子的份上。你还待如何?!”

      雷霆般的暴喝落下,一直神思恍惚的顾世子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如何,刹那间,他七窍流出黑血,随后两腿一蹬,竟就此断了气。

      同夔国公对骂的王氏恰时回头,见了爱子惨状,凄厉地嘶喊一声,便翻了白眼,昏厥倒地。

      “不用管这泼妇死活,径直抬下去便是。”

      夔国公冷笑几声,掸了掸衣上并不存在地尘灰,敛了些许怒意,看向宋姨娘。
      “宋、莲氏?”

      恭顺佝身的宋姨娘自嘲地勾了下唇角,没说自己既不姓宋,也不姓莲,只卑声道:“奴在。”

      夔国公居高临下地睥着眼前这个妇人,完全记不起他当年是因何缘故跟其连生了两个孩子。
      略一思索后,他道:“你可知罪。”

      “或送衙或发卖,奴听凭处置。”

      “念在你育有—”
      “两位公子自有仆婢伺候,奴的存在并不会给他们增添一丝光彩,国公爷不必心软。”

      “你这是在逼着本国公处置你?”
      夔国公那张冷脸上头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不可置信的神情,“我若不处置你呢!”

      佝身的宋姨娘没抬头,一直以卑微姿态示人的她,此刻说出的话却是坚决的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奴亦求国公放奴归去。”

      夔国公被话赶话一激,当下甩袖离开,“好,那就幽居别庄,无事再不得外出!”

      一场闹剧就这样落幕。
      堂上诸人的纷乱思绪还待时日才能理清。

      因陡然揭开的公府私隐,贺云嬛预备提请的昏姻作废之事,也得在夔国公将其家丑秉明御前后,再上衙门处置。

      公府对贺云嬛的安置是,让她去郊外别庄暂居一段时日。

      碰巧,正好是她前时去过的温泉庄子。
      不巧,宋姨娘也将幽居在那里,同她做邻居。

      天色蒙蒙亮,两辆马车驶出了夔国公府大门。

      路上,宋姨娘坐的那辆马车因年久失修而崩坏,贺云嬛便邀请宋姨娘与她同乘一车。

      宋姨娘上马车时,还有些拘谨。
      但离了公府后,她却一改平常的佝身姿态,不再时时刻刻都低头敛目,整个人舒展了不少。

      在贺云嬛伸手搭引她上马车的时候,她甚至还冲贺云嬛笑了笑。

      “伯母笑起来真好看。”
      贺云嬛没再叫她姨娘,“五公子同我外家弟弟一般年纪,我就叫您伯母,可好?”

      “我姓、我在家里行七,贺姑娘叫我七娘即可。”
      七娘捋了捋耳畔鬓发,抿着唇笑,“很多年了,再没有人这样夸过我。谢谢。”

      贺云嬛便叫她七娘。

      七娘像是刚从牢笼里逃脱的雀鸟,在贺云嬛的鼓励下掀了车窗,连蒙着薄雾空无一人的街道都兀自看得欢欣。

      天将亮时,七娘闭着眼睛感受着洒在面上的晨曦微光,给贺云嬛讲了个故事。

      “很多年前,南方靠近边关的地方,有个叫雁乡的小镇,镇上有个晏姓的富户,他家经营绣庄。晏家连生了六个儿子,却只得了个小女儿,此处便叫她晏娘……”

      “…晏家上下都对晏娘视若珍宝,一家子其乐融融……晏娘擅女红,稍大点便接手了绣坊,将绣坊经营得蒸蒸日上……”

      “但好景不长,异族来犯,靠近边关的雁乡有陷入战火之危……晏家捐了泰半家产,晏家的六个儿子也跟着上了战场……后来接连传来阵亡的消息……”

      “…晏家爹娘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亦相继撒手人寰,只剩晏娘固执地守在雁乡镇,等待某一日或许她的哪位哥哥就能回家……”

      “后来她没等到她的哥哥,却在家门口捡到了一个身披甲胄的将军……将军是战败的将军,是身受重伤正被敌人追杀的将军,也是将被押解回朝问罪的将军……”

      “她若要救他便不能透露风声,可若是她要救他必瞒不过邻里,二八年华的女子也承受不住闲话,于是他们成了亲……将军伤好后允诺晏娘,必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回来娶她……”

      “晏娘没等到八台大轿,却先大了肚子,而雁乡也彻底陷入了战火……若只有晏娘一人,晏娘自是要等她的哥哥们的,但念及腹中骨肉可怜,晏娘便背弃了自己的誓言,但背弃誓言必将遭受报应……”

      “晏娘怀着孩子千里奔波上望京找她的夫君,初进京第一日便同他遇上了。他挥鞭在街上纵马,晏娘受了惊当夜于城内破庙产下一个死胎……庙里的乞丐们说,那日是将军的夫人见了红,将军急着去请御医……”

      “原来将军早已娶妇。”

      “晏娘想给自己死去的孩子置办一副薄棺,不知不觉就来到将军的府门前,正好遇见府里的夫人将生产在找奶娘……”

      “许是鬼迷了心窍,晏娘就签了身契,说出来旁人怕也不信,可她那时真就只是单纯地想看看那孩子长得是什么模样……然而在挑选奶娘的时候,因着将军多看了晏娘一眼,当夜晏娘就被将军夫人迷昏了送上了将军的床……”

      “将军多看了晏娘一眼,并不是他认出了晏娘……而晏娘也是在做了将军的姨娘后,才知道将军是以身陷战乱时的救命之恩为由头,求娶的将军夫人……”

      “滑天下之大稽,朝夕相处了那许多时日,说着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来娶晏娘的将军,竟会认错救命恩人娶错了人……他没食言,他只是蠢笨得认错了人,让晏娘成了一个笑话……”

      “但晏娘更蠢笨。她那时觉得既然错已酿成,何必再揭露这桩糊涂事,不如将错就错……”

      “后来,晏娘和将军有过几年平和日子,不过——她既已卖了身,身契捏在将军夫人手里,只能这般自欺欺人。”

      “再后来……”
      七娘睁开了眼睛,她一边笑一边流眼泪,“今日这故事讲得有些累了,贺姑娘若以后还想听,我再讲吧。”

      贺云嬛没做声,默默递了条锦帕过去给她擦眼泪。

      七娘接过,揩了揩颊面,突兀说道: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贺姑娘,你莫要可怜三公子。他是男子,即便一时有些波折受些磋磨,但世上道路千万条,多得是给他们儿郎去闯的大道坦途,但你是女子——”

      七娘抬头,看着贺云嬛,一字一顿,“行差踏错一步,便如晏娘之流,半途若想改道,即如陷入泥沼周遭且有万千荆棘加身,难以自挣活路!”

      “贺姑娘,你莫要因可怜他而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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