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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知止不殆,方可长久(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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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着二人可并非送佛送上西,必得亲送他们平安归家不可。今夜出手,主为搅浑水,小小报复纪大人与魏小亭罢了。哪怕此二人实乃邪道,她兴之所至,也是说放便放。
即便他们正是神霄门下,林灵素算来是她师叔,师父与他关系却不睦,听师父所述眼下彼此仍顾念一二旧情、未至你死我活境地便了,于她谈不上甚么同门之谊。此二道究竟甚么来历,她一开口询问便漏了身份,人家更不会实言相告,不若趁他们脱困后心神松懈之时,再作计较。
二人不辨方向,一气狂奔出十余里地。此刻大半骑士与纪大人、昧谷仍于周近搜寻马匹,他们运气不差,只撞见一名骑士,藏身躲过。待终于惊魂稍定,大道士带头,择路西行。卫含真心道:“这是即刻回京哩,待探明了他们身份,便寻师父去。”
倘以大道士原本功夫,卫含真绝无可能一路紧随,如今他只使得四五成内力,还要渡气予那小道士,狸奴九式又是轻功绝顶,两下一凑恰恰好。他们全力奔跑,卫含真咬牙苦追,肚里直叫:“失算失算,穴道尚未全解,为逃命也跑得出这的卢之速来,哪顾得上说话。”
途遇星光下一条朦朦小溪,二人终于收步,饮水歇脚。这一番跑将下来,卫含真气力已近枯竭,渐渐引动伤处蛰伏的蝉先生所留真气,甫一停顿时寒气翻卷,浸淫半身筋脉。夏夜炎气,竟尔难止她微微颤栗。强提内力压制,那股寒气却愈发猖獗。
她先受蝉先生重创,落崖时不慎摔落,一日内又连遭纪大人、魏小亭折磨,实已是强弩之末,本合该养气静休,方为固本之道。然她病了十余年,一朝病痛消去,只觉快意潇洒,便如暴富乞儿,不禁肆意挥霍、不知节制起来,频频过度调用真气,终遭反噬。
卫含真蹑手蹑脚寻根平整枝杈打坐,勉强止住寒气四漫之势,心呼不妙:“师父曾告诫我不可操之过急,此理不止修习一道,施用之时亦然。那时我只回懂得懂得,其实自大而不自知。‘非知之艰,行之惟艰’,现如今这情形,细想大半竟是我自讨苦吃。如此这般下去,又是空忙一场。”
欲待服药纾解,怀里掏摸半晌,却只余两只药瓶儿,还是昧谷喂药时她偷偷乞还。昧谷虽不敢违拗魏、纪二人,但见瓶中并非毒物,确为随身救急之物,想来还她无妨。魏、纪各怀心思,亦不阻拦。其中那青鱼姊姊赠药,她几番思量,终究不舍得吃。正懊恼间,溪边突生异动,“扑喇喇”水花四溅!
她诧然望去,只见溪水中小道士如一尾大鱼,一滚一跃,转瞬向下游蹿出丈余,口中大喊:“为何害我!”原来小道士掬水狂饮数口,精神为之一振,却蓦的借星光瞥见溪水倒映深影,心生预警,猛然前仆,坠入溪去。溪水甚浅,堪没小腿肚,他急中生变,不忙于起身,顺水势远遁。
大道士一击落空,喝道:“先生托付重任败于你手,你还有颜面苟活!”小道士手忙脚乱游至对岸,大道士高高跃起,飞身横渡,五指并掌,向小道士侧颈切下。
小道士不待他落定,掉头又是一仆,“哗啦”跳回溪中,手脚挥舞,又游出丈余。大道士鞭长莫及,欲待下水,却自知水性不佳;且适才奔跑耗费非小,手足酸软,愈加游不过他,只好沿溪畔追赶,等他自家用光力气,不时拣几颗碎石投掷。小道士缩脖翻身躲闪,时浮时沉,又似只成了精的大龟。
卫含真又是吃惊,又是大乐:“恁地翻脸无情,这是怕回去不好交代,要将罪责尽数推给小道士哩。”果然小道士奋力游泳,嚷道:“要打要杀,自有先生定夺,轮不着你这尿□□的腌臜老货!一路熏坏了爷爷的鼻子,正好洗一洗,你可敢也下来洗一洗!”
闻听此言,大道士面容扭曲,太阳穴青筋暴跳,一语不发加紧数步,赶至小道士下游,亦跳将下去伸臂拦截,等小道士自投罗网。小道士急忙扒住溪石,趴着不动了。卫含真恍然,心道:“哦呦,原来不止为逃避责罚,还恐丑态被小道士宣扬出去。嘻嘻,听小道士那张嘴,只怕还真不是他小人之心。”
小道士进退维谷,更不敢上岸,立时口风一转,哀求道:“此番全是我的过错,随先生与师叔罚我,只求饶一条小命,放我同爹妈团聚,旁的多说一字,天打五雷轰!往日是我有眼无珠,怠慢了师叔,师叔大人大量,何必与我计较。”
卫含真想道:“晚啦晚啦,原来人家早记恨上哩。为区区几句言语得罪便要杀人,好狭隘的心胸。虽然心狠手辣,胆子却又恁小,那裤,□□可赖不着小道士,哈哈。”
小道士也晓得哀求无用,又道:“还未脱身师叔便窝里斗起来,万一被那些人追来,咱们都活不了!”大道士冷声道:“杀了你,我一日便可回宫,还怕他们赶上?”小道士忙道:“是我拖累了师叔,师叔只管先行,我来断后!”
大道士嘿嘿冷笑不已。言语来去之间,他精气渐复,攒足了力道,蓦然直身蓄势。小道士见得不妙,大叫:“你可知救我们之人是谁!”大道士与暗处卫含真齐齐一怔,大道士疑道:“你晓得是谁?”
小道士道:“不晓得。”大道士大怒,捉起拳头大小一块石头便要运劲掷去,小道士续道:“但我猜得出!那人不来露面相见,也不指引咱们方向,定不是先生派来的。轻松救了咱们,恁的神出鬼没,却再无下文,你真当是甚么雷神降世救难,别无所图?”
大道士不由追问:“他图甚么?”小道士道:“这等粗浅手段也只哄得住你,我一眼看得明明白白,定是那伙人逼不出供,故而做戏,故意放跑咱们,实则尾随于后,好一举找到主使。说不得他们此时便在近旁,瞧你取乐呢!”
大道士倏然胆寒,戒惕四顾,只见暗夜深沉,唯闻虫豸嗡嘤轻鸣。卫含真不由一笑,心道:“竟十分合乎情理,虽不中亦不远矣。可惜漏算了我,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啦。也不知是我妆得好,还是他色迷灵台,半点未对我起猜疑心?”大道士既觉言之有理,又不敢前往探察,提胆喝道:“多谢你提醒,待杀了你后,我自绕道而行。”
小道士一哼,突然扬声道:“你敢动我,我便大叫大嚷起来,说出先生名号!”大道士大惊,继而大骂:“贼厮鸟,杀千刀的下三滥小畜生!”小道士见将住了他,笑道:“我自不想害先生,可更不想死,师叔乖乖听我的分头走,把他们都引开,不就好了?”
卫含真赞道:“好小子,颇有急智。不过如此一来,他日后定会伺机报复,你也只得亡命天涯,有家不能回啦。大道士想破此局最容易,赌他一颗忠心几斤几两罢了……”便听小道士道:“师叔还装模作样想个甚,左右想不明白。早听我的要么收手,要么听命行事,何至于擦不净屁股?”
大道士神色阵青阵白,显是气得不轻。小道士得意道:“还请师叔退后些个,容我起身,咱们各行各路去。我打小儿症候多,最受不得腌臜气,亏得师叔心疼我,还巴巴避至下游洗裤子。”
大道士阴着面孔,缓缓立起,当真连退三步。小道士一面催道:“再退,再退。”一面忽嘬唇发声,其声如鸟鸣,尾音上折,清脆婉转,隐含音律。四声过后传来夜鸟呼应,他侧耳细听片刻,再发四声,始终不绝。
他鸣啼间乍然风声大作、水流成线飞坠,猛抬眼方觉大道士从天而降,合身扑下,仿若泰山压顶。原来趁他分心旁顾,大道士足踏坚石,全力跳跃,小道士躲闪未及,砰地被扑个正着,仰天便倒。二人重重落水,滚作一处,大道士指如铁钩,已死死掐住他咽喉。
大道士口里暴喝:“小畜生去死!”手上绝无容情,就要了结这个祸根。小道士说不出话来,只吐舌瞠目,双手亦不抓挠挣扎,直指大道士身后,恍惚有人,大道士不由大骇。他猛然松手飞纵,全力施为,直逃出十丈之遥,方敢转首。却只见小道士狂奔而去,哪里还有第三人?
大道士转念暴怒,喝道:“小畜生还想跑,今日定将你碎尸万段!”二人武功委实云泥之别,不消片刻又即拿住,大道士哈哈狂笑。小道士故技重施,尖声大叫:“瞧你身后是谁!”大道士道:“还要骗我!”一掌击向小道士太阳穴。
一掌未落实,大道士忽而心口刺痛,垂目一瞧,左胸处透出一抹银光。兀自不解时,那银光倏忽缩回,复隐入他体内,飞快一搅。大道士陡然明悟,身后竟当真有人,偷袭于他!
可叹为之晚矣,此器正正穿心而过,更蓄意搅动,毒辣之至。大道士仅一息尚存,残念驱动之下力贯单掌,旋踵抡出。这垂死一击如风如电,仿佛平地炸起焦雷,身后之人疾疾趋避,仍被击出近丈,踉跄退倒,闷哼出声。
一掌既出,余力奋尽,大道士轰然倒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偷袭者一时瘫软不起,烟眉紧蹙、芙蓉面上血色尽失,正是卫含真。此番伤上加伤,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小道士手足并用,爬出老远惊魂稍定,四下一扫,咬牙抱起块大石,摇摇晃晃走近大道士尸身,高举大石,口里试探道:“师叔,师叔?”待确信大道士死得透透的,小道士丢开大石,方顾得上瞧一眼救命恩人。月色下这定睛一看,大惊大喜道:“卫姊姊!”抢来搀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