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缘》椿尽华生

4、牡丹有灵君知否

　　掌下的牡丹似是受了他的情绪干扰，轻颤了两下，燕青浑不在意，只以为是晚风吹拂，只是一会风骤歇，花瓣犹自轻颤，一下下，搔刮着燕青掌心。
　　燕青诧异，移开了手掌后退两步，打量起面前的牡丹。
　　只见那牡丹花枝摇曳，花心当中的金粉一点点随着它的动作洒落，在花叶周围盘桓不去，盈盈月光照拂，似要羽化而登仙一般。
　　燕青几乎要看的痴了，望着面前满目牡丹随月光泛起点点荧光，美轮美奂，他不自觉的浅吟出声：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静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呵呵，你当真觉得，牡丹是真国色么？”
　　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句清冽女音，尾音处透着一点点气血不足的虚弱，却无损她音色甘甜婉转。
　　燕青猛然抬头，瞳孔骤缩，就见面前牡丹荧光流转，金丝缠络，渐渐的，就化作了一个踏月而来的女子……
　　那女子一袭黑色裾衣委地，便如同一枝怒放的墨牡丹，衣摆，襟口，以及袖口皆纹了金丝勾勒的牡丹图样，墨发飘散，只在发尾处用金色缎带堪堪打了个结，她面色苍白，眉眼孤高，额前点了牡丹状的花钿，精妙绝伦。唇间淡樱的颜色洇了开来，在盛放的团绣牡丹间，犹如被风吹落枝头，飞散进牡丹丛内的朵朵桃花。
　　“你是……”燕青面上惊诧莫名，看着面前女子，满脸疑惑。
　　那女子满眼盛了一往情深，在嘴角处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我是，丹绝啊。”
　　“丹绝？”燕青随着她的话语缓缓呢喃。
　　“……你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总会，让你想起我。”
　　女子碎玉般的声音空灵婉转，轻轻在月下浅吟，无端显得清凄渺茫。她的裙摆无风自动，一下下翻飞起舞，宛若一朵盛开的牡丹，那一瞬风华，绝艳天下。
　　燕青怔愣在原地，一贯的冷静自持不见了踪影。他看着她在月色里融进牡丹，转瞬化作一捧憔悴的墨牡丹，轻轻匿在花丛中央。
　　彼时更声已迟，更夫在院墙外扯着嘶哑的嗓音长吟，直至露珠寒重，湿了衣角，燕青才如梦方醒，恍恍惚惚的入了内室，躺进黑漆嵌螺钿牡丹纹的四柱蛟帐床上。
　　伴着床头熏香袅娜，一夜多梦，光怪陆离——
　　黑衣的女子斜倚在溪边，素颜无粉，然自有万种风情伴在其中，远处忽然传来几句短歌，绿林森森，竹叶翡翠，山间小路转角处，出现了一个紫衣的书生。
　　那书生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篓，满头墨发拿一条白紫色的缎带束了发尾，额前长发分作两边，鬓角垂下一缕乌发，随着步履在胸前摇曳。
　　书生拨开眼前肆意垂下的柳枝，视野里便出现了一潭清澈见底的小溪。
　　他温润的眉眼立刻舒展开来，快步来到溪边，挽起宽大的广袖，将背篓放在脚边的青草地上，便蹲在溪旁，将双手伸进清湲溪水当中，掬一捧清水一把扑在脸上，微凉的溪水打在脸上，卸去了满身燥热。
　　书生闭着双眼微微抬头，阳光透过枝叶洒向他如玉温颜，碎光婆娑，正是公子如玉世无双。
　　待到净面之后，他也不擦去脸上水珠，只取下腰间的水囊，在溪水中灌满了清水，才站起身来。广袖博带，几丝墨发被溪水打湿，粘在颊边，丰厚的唇微抿，他前行几步，不小心沾了溪水的暗紫衣摆划过柔软细嫩的青青弱草，将水囊放在背篓里，他直起身来，一株牡丹便映入眼帘。
　　书生漆黑的眼珠里流过一丝讶异，接着便露出了浓浓的喜爱之意，原因无他，只因这牡丹不恋群芳，只在溪边山野静静绽放，不与他花共赏，凭的是傲然与孤芳自赏。
　　并且，这牡丹，竟是少见的墨色。

　　“呵……”
　　燕青猛然睁开眼睛，入目的是熟悉的牡丹绘纹帐顶，他将右胳膊抬了起来，覆在双眼之上，雪白的绣文里衣袖子滑落在手肘处，露出一截白皙骨腕。闭眼暗自轻吐一口浊气，燕青静静回想这个真实又熟悉的陆离怪梦。
　　梦里的书生是那样熟悉，一举手一投足都仿佛是他自己一般，每一个细节都熟悉的直击心里，尤其是……视野里那一株牡丹。
　　那牡丹，分明就是他院子里的，墨牡丹……
　　“……你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总会，让你想起我。”
　　耳边似乎又想起那女子的话语，清冷华贵，亦如她花中之王的美称。
　　丹绝，丹绝，你究竟……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