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宋池意

10、第十章

　　第二天，叶清川的闹铃声将他叫醒，他才想起来今天约了心理医生。

　　自从大二那年得知自己的病情休学后，叶清川就陷入了极端的自我厌恶中，然后理所应当的患上了抑郁症和焦虑症。起初其实并不算严重，叶清川也积极配合治疗，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医生看向他可惜的神情一次次击碎他的希冀，叶志国曾经对他说的那些话仿佛恶魔的呢喃，慢慢吞噬他的心智，他甚至会想，也许叶志国当初说的都是对的，他注定只能是一事无成的废物。

　　当医生告诉他，他的病因百分之九十是源于遗传的时候，叶清川疯了一样买了机票回了家，拉着叶志国又一次去了医院检查。医生说他确诊为遗传特发性震颤，但叶志国出奇的没有这方面的病症，虽然隔辈遗传的概率很小，但不是没有，他就是那万分之一。

　　医生转头望向有些醉态的叶志国，问他：“你的父亲是不是也有这种疾病？”

　　叶志国对叶清川带他突然来医院的意图很疑惑，但医生问了他也如实回答：“老爷子确实有这毛病，怎么了？”他又转头望向叶清川言语中尽是不耐烦“到底怎么了，你好好的学不上回来干什么？”

　　叶清川望着那冰冷的检查单，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他不敢置信，生活硬生生的给了他当头一棒，叶清川愣愣的在原地站了好久好久。

　　他难过，他无力，他不甘心。

　　这些负面情绪在叶志国面前统统转化为极端的愤怒，他将所有的原因归根结底在叶志国，将所有的埋怨都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他不顾叶志国的挣扎，把叶志国拽回家，用了很大的力气关上门，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叶志国有些清醒，他气得要死，扬起手欲打叶清川，可看到叶清川怨毒的眼神，他看着如今已经成年的儿子浑身散发的怒气，他怂了，只是没好气的说：“你发什么神经？我问你话呢，你回来到底干嘛？”

　　“你没听到医生的话吗，拜你所赐，我都有病了，我还能上什么课？”叶清川用怒意掩饰失落委屈的情绪“特发性震颤！我学的服装设计！我怎么上课我上什么课！”

　　“你喊什么啊！你他妈有病不是你自己不争气吗？关老子什么事？我他妈怎么就没病？设计不设计的不还是你自己选的！现在来怨我了，我看你他妈就是个废物，一事无成学不好拿你老子当挡箭牌？”叶志国被点燃了火气”我就知道你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叶清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恶毒的嘴脸，仿佛有一团火直接窜到了头顶，他大喊着：“那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我是预言家吗!我怎么知道我会得病！？我愿意这样吗？我想吗？！”叶清川用力起伏这自己的胸口，激动地眼眶发红，他怎么能不委屈“我天真的以为我熬出头了，我的努力终于有结果了，我以为我可以去拥抱我的梦想了，我也可以像妈妈一样离你远远的，结果呢？你明明知道家里有遗传病史，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现在在这里指责我？你又有什么资格？！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我爸，这么多年你做到过一个父亲该有的责任了吗？你到底还想我怎么样？你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你到底还想折磨我多久？到底我变成什么样你才能满意！”

　　叶志国一巴掌甩在叶清川脸上，指着他破口大骂：“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在这大吼大叫？我告诉你叶清川，我就算死了也是你爸，你再不想承认你骨子里也留着我的血，你一辈子也摆脱不掉，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了吗？你以后就是和我是一样的人，你不是瞧不起我吗？你这辈子也只配和我一样活在烂泥里，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不配，你他妈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个垃圾，是个贱种，是和你妈一样的贱人！我叶志国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你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我呸！成不了器的东西！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呢？别以为我不知道，喜欢男人的恶心玩意”

　　叶志国说完就走了，叶清川不知道叶志国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贺凡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却也抵不住内心的痛楚。他现在乱的很，也很累，他不想再去揣测这些了，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把手机关机，麻木的度过了一日又一日，谁都没有联系。

　　后来叶志国就猝死了，叶清川只能出面处理了他的后事，他没想过叶志国会死的这么突然，叶志国死了，他的埋怨再也无处发泄，他的情绪也没了宣泄口，叶志国下葬的那天，他也随之释怀了，他认命了，但他并没有原谅叶志国曾带给他和他母亲的那些伤害。

　　江祈联系不上她之后特意请了假回来找她，正好撞上了叶志国的丧事。叶清川告诉了她所有的事情，在她的陪伴下卖掉了叶志国的房子，离开了H市，去了C市定居治疗，并请求江祈不要透露他病情的事情，江祈也答应了，只是在没课的时候会偷偷来陪他说说话，再告诉他一些关于贺凡的消息。

　　而知道叶清川有抑郁症也是她发现的，偶然有一次她来找叶清川撞见他自杀未遂，送去医院后看了心理医生，也是从那以后，江祈总盯着他去看心理医生并按时吃药。

　　其实心理医生对现在的叶清川已经没什么用了，除了药物治疗，也没什么其他的办法了，现在这些只是为了让江祈放宽心。

　　至于他的遗传病，医生说治疗的概率太小了，可他还是想试一试，尤其是昨天见了贺凡之后，他不甘心，也不想当缩头乌龟了，昨天回来后叶清川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贺凡昨天看他的那个眼神。

　　他想，万一我就好了呢。

　　上帝啊……如果你听到我的祈愿，求您让我如愿吧。

　　如果是我上辈子犯下大错要我如此赎罪，那我求您原谅。

　　我不贪心的，我只是……只是喜欢一个人。

　　我只是想要配得上他。

　　叶清川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可即便是自自欺人也好，人活着，总是要有点希望的。

　　贺凡啊，你再等等我。

　　等等我好不好。

　　叶清川整理好心绪，又去领了些药，回家接到了江祈的电话，打算一起出去吃个饭。

　　见到江祈后，江祈一眼就感觉到叶清川今天的情绪有些不太一样，便开口问道：“哟，怎么了，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叶清川闻言露出两个梨涡，眼里满是笑意：“嗯，我昨天去同学聚会了，见到贺凡了。”

　　江祈是身边唯一知道叶清川喜欢贺凡的人，没办法，他们两个关系太好，叶清川的喜欢在江祈眼里太过明显。

　　这回倒是江祈一愣，他没想到叶清川还会去同学聚会，毕竟当年……

　　“啊……出息了啊，你终于不怂了，怎么，贺凡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只是一见到他，我就觉得，我应该勇敢一点。”叶清川盯着路边花店的一束向日葵“毕竟只要他出现，我就一定会想要靠近。”

　　就好比向日葵看到太阳时一样。

　　这份爱意早已成了参天大树，早已深入骨血，成了本能。

　　可向日葵在黑夜里低垂了太久太久，太阳的出现就如同久旱逢甘霖。

　　所以向日葵第一次贪婪的去汲取阳光。

　　“对了，我和林珏要结婚了，到时候给我当伴郎啊。”江祈满脸都洋溢着幸福，她和林珏高三毕业就在一起了，青梅竹马，一直都很相爱。

　　“恭喜啊，这么多年终于修成正果了。”叶清川是发自内心的祝福江祈，她和林珏的感情他一直都看在眼里，林珏为了江祈也奋发图强和她一起考到了同一个学校。

　　叶清川突然想起之前刚上大学时和江祈的约定，他答应过江祈，结婚那天要穿他设计的婚纱结婚的。

　　叶清川有些落寞和难受，他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自嘲的笑了一声，他不是一个喜欢爽约的人，但凡是他答应过别人的事都一定会做到，即便是一件很小的事。

　　可是他现在连笔都握不住了。他捡起餐桌上的筷子，沾了点水，在桌子上勾勾画画，室内温度有些高，空调还在努力的运作，但是不等他画完一副完整的手稿，桌子上先前画的地方水迹就已经蒸发了，叶清川的手悬空了很久，而后一把擦掉所有的水迹，筷子被他打在地上，江祈在一旁默默看着，没有发声。

　　她知道叶清川想到了什么，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陪着，待叶清川缓过来给他倒了杯水。

　　“抱歉。”叶清川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讨厌极了现在的自己，无时无刻的发疯，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凭什么？！

　　叶清川把手凑到嘴边死死咬住，努力克制着发疯的思绪，即便嘴里尝出了一点血腥味他也不管不顾。

　　“叶清川！停下！”江祈看着心疼，慌张的跑到叶清川的身边，把他的手拽出来，血蹭的到处都是，她终于伸出手抱了抱叶清川，防止他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没关系的，没关系，我懂，我都懂的，阿川你别这样好不好，你还要治病，还要去追贺凡，你会越来越好的，对不对”

　　感受到叶清川情绪逐渐平复，江祈才缓缓放开他。

　　“回家吧。”

　　叶清川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回家……

　　可是回哪呢，叶志国死了，妈妈也不要他了，H市的房子也被他卖了。

　　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以后，所以他也不需要房子。

　　他现在只有在C市租的房子。

　　他已经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