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纸梵

4、《洪水》

　　1

　　睡不着的第二天晚上，我坐在黑瓦青苔的房顶上，看着一片星星点点，脑中诸事不存。

　　我是披着一件大衣出来的，大衣内领的那个logo显示着这件大衣的真正价值，着实不是我能穿的起的。

　　这两天，白天我浑浑噩噩，汽车的尾气和嘈杂的声音都使我烦躁不安。晚上却出人意料的看见米粒一样的灯火像一颗颗明亮的珠子似的，点缀在南山的起伏的山脉上，像自然制造出的一款极细的链子，放在丝滑的黑色绒布上，简约而典雅。

　　这实在不像是我该看见的景。

　　三天前的夜晚，我所住的地方是一个黑暗简陋的地方，取代平常的木板门的是一扇钢铁铸造的铁门，门上锈迹斑斑，早关了不知多少个像我这样的人。

　　我觉得我是刑满释放的，或者说，我自认为是无罪的。

　　如果告诉人们一件他们本就应该知道的事也算作犯罪的话，那我确实有罪。但以我简单的大脑思考出来的结果是，我没有罪，相反，我做了一件对社会对人民有用的事。

　　但是警察机构显然并不这么想，他们派了很多人来抓我。很显然，他们失败了。

　　我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整整两年，然后凭借我的智慧与勇气重新获得了自由。

　　我决定去做完那件我并没有做完的事。

　　2

　　天还是一片白，太阳像一颗巨大的白炽灯泡，把自己的光芒洒向黄土与海洋。这是一种让人有点排斥的白，白的晃眼，晃的眼晕，晕的令人恶心。

　　我就在这一片炽白的空间内走着，道路两旁的树木，漆黑的柏油马路以及路上像老爷一样走走停停、一步三晃的公交车，都被阳光刷上一层明亮的反光。

　　下午两点三十分，我要去上班。

　　上班的地点在一栋写字大楼内，一层的样子。我之所以说的这么含糊，没有表明它的具体地点，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根本不知道它的具体位置。

　　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没有哪个人会不知道他工作的地点，除非他从事的工作本来就没有固定的地点。但这对于我来说并不成立。

　　我的工作是门卫人员，工作内容就是审核要进入我身后的写字楼的各种人员。因此对于我来说，知道公司所在的地点应该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但是很遗憾，我确实不知道。

　　每当我走到赫哲路的十字路口时，公司专门用来接送公司员工的面包车就会等在十字路口。当我坐进去之后，他们关上车窗，向公司走去。

　　公司有这样的福利我是很开心的，但是有一点我至今不是很喜欢。员工车的车窗全部贴着黑色的防窥视窗纸，并且是两面都贴。

　　真是的，我们又不是特工，侦探等各种需要保密的职业，至于这样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我想了很久都没明白的事。一间公司，肯定有许多的职工，但是奇怪的是，那栋写字楼里进去的每个人的面孔，我都只见过一次，并且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出来过。

　　我曾经问过我的直属上司，也就是当时招聘我的那个人，他告诉我，除了这扇门可以进出外，公司内部还有一扇门可以。而公司规定的是，我看守的这扇门只进不出，另外一扇门，只出不进。

　　这不是胡扯呢吗？我心里是不信上司的，然而我也明白，从他那儿问不出什么答案来了。

　　不过那也没关系，毕竟我只是个门卫，其他的事情不需要我管。

　　3

　　在暗夜的寂静与太阳温暖的橘色光芒相交成一道乳白色的线时，天色蒙蒙亮了。

　　我紧了紧身上的皮质大衣，一夜的静坐让我觉得有些寒冷。草草吃了一顿早餐，我问旁边做早餐的大爷是否知道附近最近的网点。

　　大爷的表情很是嫌弃与无奈，又有着被时代抛弃的悲凉。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整天就知道上网，那个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处嘛！”

　　我笑了几声，没有说话。

　　大爷啊，现在是没有网点不能活的时代，什么都要用到它啊！

　　没有再理大爷，我转身朝网点走去。

　　网点里坐满了人，我用着伪造的身份证开了一个小时。老板边把身份证递给我边顺嘴说了一句:

　　“这地方够偏的啊！”

　　他指的是我假证上的身份地址。确实，为了隐蔽起见，我写了一个挺偏远的小镇的地址。

　　我随意敷衍了两句，打开了电脑，把一条信息输入了网络。

　　这条信息将会引起巨大的波澜。

　　4

　　门卫的工作是枯燥的，很多时候我都只是无所事事的刷着手机，浏览着我喜欢的站点。

　　2012年7月24日，我像往常一样随意刷着信息，忽然看到一条新奇的信息，这里面的内容让我二十一年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2012年12月份，地球将会爆发一次大洪水，这次洪水将毁灭所有的人类。国家与政府已经预测到了这次世界性的危机，然而他们的决定是抛弃地球，自己逃离。为了我们自身的生存，请迫使政府公开救助信息，共同逃亡。”

　　下面贴出了政府的检测内容、检测结果以及商定的应对方针。正如这条信息的发布者说的一样，应对方针是隐瞒此事，分批撤离已知此事的人员。

　　一开始，我只是把这条信息当作一个有趣的奇幻小说来看的。然而越往后走，它的可信度越高。

　　如果这条信息是假的，那我不得不说，这条信息的发布者筹谋已久，用心险恶。

　　看过了这条信息后，我起身去吃午饭。阳光一如既往的散发出炽白的光，把一切烙上自己的痕迹。那躲在行人身后的影子捂着嘴发出咯咯的笑声，享受着没有光的世界。

　　夏天热的人发狂。

　　我遇见了一个人，带着金丝的眼镜，像个学者。只是看着实在太落魄了。

　　如果某天，你走在大街上，忽然有个人一把拉住你，告诉你世界要毁灭，你会怎么想？

　　一个脑洞大到天际的神经病，一个极端恐怖的宗教狂热分子，还是一个猎奇却把自己陷进去的可怜人？

　　然而我却信了，或许是长久以来无所事事的生活使我感到厌烦，又或许是一些隐秘的，想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的念头促使我去相信。

　　总之，在这个阳光炽白的街头，我合了他的伙，信了他的邪。

　　5

　　我们开始制定一系列的计划，而这一系列计划的依托物，就是网络。在网上各大网站，我们po出了相关的话题。甚至于为了这项未竟的事业，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雇了一批水军。

　　一时之间，各类网站都疯狂的在报道这类消息。说不清我们的作用占了多少，但是我猜，一定不大。造成这类轰动的可能原因大概是大家都太无聊了吧。

　　我们就这样看着舆论满天飞，一切都在像我们预想的方向走去。接下来，就该是政府发表声明，同意全员撤离了吧。

　　时至今日，我都没有听说过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有造出可以容纳大规模人员撤向宇宙的飞船。

　　不过没关系，他们一定有。

　　6

　　时间就这样飞逝着，眨眼就到了12月份。

　　我从十二月开始的第一天一直等着，看着白雪把天地都抹上一层冰凉，直到寒梅开出数点花骨朵时，我也没看到任何的异动。

　　事情已经极度明了了。

　　那个眼镜男，他骗了我。

　　我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拎起我身边的眼镜男，给了他一拳。

　　打完后，我发现，警察来了。

　　眼镜男挣开我的手，转身就跑。于是我在被他骗了一次之后，又被他出卖了一次。

　　也许是我活该，毕竟那种玄幻的事情没几个人会相信。然而我却不长脑子的信了。我一直期待他带给我的世界的改变，却没想到，这个改变把我从一个无所事事的门卫变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囚犯。

　　2017年9月30日，我出狱了。我决定把这件蠢事写成文章，po在网上，告诫后来人。

　　然后，我要去自己，寻找我的世界的改变。

　　7

　　发布了那条信息后，我无所事事的走在大街上。太阳已经异变成炽白色，温度高的吓人。大街上的人群竟然全都穿着短袖短裤了。

　　真是的，这么明显的天气异常，他们看不出来吗？

　　我随手拉过了一个人，向他解释了天气巨变的原因，以及政府的举措。不出我所料的，那个人相信了。

　　毕竟是这么明显的异常，群众也不是都眼瞎。

　　我们在网上po出了一系列的相关证据，以此期待给政府一些压力，让他们同意全员撤离计划。然而让我感到震惊的是，政府竟然没有一点儿反应。

　　怎么回事？他们难道不怕人民暴动吗？

　　我偷偷潜入了政府相关网点。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有关这次大灾难的事情，所有政府相关文件里都没有提。

　　不会的，我可是亲眼看到相关文件的，不然也不会被一关就是两年！

　　但是在事实面前，也由不得我不相信。我忽然想起找到那个门卫后的第二天，我又随手拉过一个人向他解释这场大灾难。然而那个人只是随口骂了一句，就转身走了。

　　他骂的是，神经病吧你！

　　难道，我真的是一个神经病？

　　我有点儿恐慌。或许这种天气确实是全球变暖所导致的，而全球变暖的后果，可能只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

　　我在某年某月看到了全球变暖的信息，然后自己臆想出了一场大洪水，顺带的，那两年的牢狱生涯，可能是我所在的精神病院的生活。

　　看着那个门卫把所有的积蓄全压在了这项事业上，我忽然有点怕对他说出实情。

　　怀着这种想法，我等到了12月31号。

　　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8

　　看着警察到来，我是想束手就擒的。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那个门卫衣领上的logo。

　　NSJY。

　　南山监狱。

　　我仿佛醍醐灌顶。呵，什么门卫，一个狱卒可以被说的这样清新脱俗，也是你的能耐。

　　骗子！

　　我在心中狠狠地骂了一句，转身朝着路口处跑去。

　　还有六个小时，我还有时间。我呼吁着，看着人们漠不关心的神情，只觉得心力交瘁。

　　“往高处跑！往高处跑！洪水要来了！”

　　一瞬间，只见地动山摇，满天的洪水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楼房像豆腐块似的被撞的粉碎，人们惊恐的被洪水吞噬进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仿佛看到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小姑娘在对我哭泣……

　　9

　　神就对挪亚说，凡有血气的人，他的尽头已经来到我面前。因为地上满了他们的□□，我要把他们和地一并毁灭。

　　……

　　四十昼夜降大雨在地上。

　　……

　　凡地上各类的活物，连人带牲畜，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了，只留下挪亚和那些与他同在方舟里的。

　　——《圣经?创世纪》

　　2017.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