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纸梵

5、《刺客 梦》

　　激励人前进的是什么

　　曾经，少年踩着梅花桩，在栽满梅树的后院问师傅。当时正值寒冬，梅花开满了枝丫，白雪映红梅，端的一幅好景色。

　　师傅想了想，装出一副室外高人的模样告诉他:“是幻觉。”少年知道师傅是骗他的，因为一个混迹于勾栏酒楼的疯道士是不会说出什么有哲理的话的。

　　他假装信服的点了点头，继续做着那套没打完的腿法，内心却是不以为然，“什么鬼啊。”他这样想到。

　　少年的父母和双生兄长死于战乱中，一场灭国之祸。直至今日，少年还记得硝烟弥漫的街道，以及四处逃散的人群。

　　他随着人群一路南下，到了这个远离战争的国家。在陌生的异乡街头，他遇到了一个邋遢的道士。然后，以一个馒头的价格，把自己卖给了这个道士。

　　道士是个穷道士，挣得钱不过糊口。但他有一张很帅的脸庞，因此勾栏院的姑娘们不光免费招待他，还会给他一些自己的私房钱。道士靠着这些钱，在京外的郊区买了一间四合院。

　　于是少年拖着姑娘们的福气，不用整日去颠肺流离。

　　寒来暑去，早已过去了十二个春秋。少年长成了一个俊朗公子，随之而来的，当年的侵略者也变成了一匹嗜血的野狼。

　　这个坐落于南边的小国终究也免不了被践踏的风险了。战争打响的四个月后，敌军已经逼近了京都。

　　原本坐在宫墙内的太子亲自走上了城墙，看着墙下几十万的京都百姓，酒肉养出的富贵脸上微微的笑了。他朗声道:“若有人可保我大魏平安，那么赏金一千，封侯万户，还可以迎娶我们大魏的公主！”说罢，让人在城下下贴了一张皇榜，自己揣着手中的汤婆子回宫去了。

　　少年从一个卖炊饼的货郎那里得知了这件事。当晚，他趁着道士没注意，悄悄的跑到了城墙下，接下了那张皇榜。

　　风把少年的黑衣吹得猎猎作响，树的阴影遮盖了整个了月亮的光芒。

　　没过一会儿，就有两个军官服饰的人带他坐上了饰有黄色流苏马车，顺着栽种着玉兰树的道路朝着皇宫方向驶去。

　　大魏的皇上正坐在鎏金的龙椅上，冠冕斜斜的绑在没几丝黑发的头上，摇摇欲坠的像这即将倾颓的皇城。老皇帝尽力控制住自己想打瞌睡的欲望。

　　看样子，因为战争，他已经几天没睡好觉了。

　　“既然你接了皇榜，那你打算用什么方法保我大魏平安呢？”老皇帝问的很直接，混浊的眼睛中随着这句话的说出露出一丝冷厉的光芒。雄狮虽然已经老了，但昔日的威严还在。

　　“擒贼先擒王。我去大齐的皇宫杀了齐武帝就是！”少年看着老皇帝，答得自信张扬。

　　“哦？你怎么杀他？”

　　老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十八岁的小伙子，眼中显出一种嘲弄的神色，他不相信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

　　少年看出了老皇帝的轻视，他挑挑眉，像一只黑色的猎豹一样一跃而起。

　　“就这样！”

　　白光一闪，少年腰间的匕首已经架在了老皇帝枯木根一样的脖子上。

　　殿堂里静悄悄的，只有燃烧的烛火不时发出的爆破声。

　　老皇帝眼中的惊惧一闪而过，他盯着少年，从喉咙里慢慢挤出几个字来:“很好，很好！你要是办成了这件事，赏千金，邑万户！还有，朕最宠爱的公主——文惠，我也把她嫁给你！”

　　说罢，他朝旁边摆了摆手。

　　“来人，让文惠来这儿。”

　　文惠公主来了，少女惺忪的眼眸中还透着一丝的迷茫与恐慌，脸庞却像雪中的红梅那样娇艳。

　　少年看了她一眼，屋外大雪压落了一根松枝。

　　他向着老皇帝行了个礼，然后转过了身走出了大殿。

　　少年回到了四合院，看着还在打盹的老道士，悄悄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然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那封信，放在了道士的酒壶旁边，转身朝外边走去了。

　　一路往北，早已是一片兵荒马乱，大齐的战火已烧遍了整个世界。

　　这个荒淫无道的暴君!少年心中这么想着。

　　他不知道多年后的史书上，沁香的书页上满是对这位暴君的溢美之词。

　　然而，史书写不进的万骨枯，写在了少年的心上。他一路往北，看着饿殍遍地，一遍又一遍坚定自己的决心。

　　与其他地方的民不聊生不同，大齐的都城内一派歌舞升平。南门的豆腐坊紧密锣鼓的招呼着客人，北门的铁匠铺也是一片热火朝天。更不用说挂着大红灯笼的酒楼以及沿街叫卖的商贩了。

　　少年就这样随着人流一路往前，忽的一个回眸，便看见了一队沿街表演的武者正在表演舞剑。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波。

　　少年不知何处听来这么一句诗，但他觉得，这诗用于这里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不由自主的，少年将一块碎银子放在了舞剑妇人面前的盘中。妇人剑花一挽，给少年行了个抱拳礼。

　　“行走江湖，诸多不便，妾在此谢过这位小兄弟了！”

　　“不用谢。”

　　少年回了一句，人却已在五步之外了。

　　他还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

　　铁匠铺中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打铁声，赤膊的汉子正站在通红的炉火前用力敲打着面前的铁块。

　　少年抬眼看了一眼眼前的汉子，乌沉沉的眸子中看不到一丝光亮。他道：

　　“我要打一把匕首，见血封喉的那种。”

　　汉子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眼前的少年，抹了把头上的汗，笑道：

　　“小兄弟，匕首太利可不好，一不小心就会划了自己的。不然我帮你打一把钝一点的，费用也给你便宜点儿！”

　　少年摇摇头。

　　“不用了，我就喜欢利一点儿的。”

　　打铁的汉子见说不通，也就不在坚持。

　　“成，二两银子，明天来取吧！”

　　少年点点头，走出了铁匠铺子。

　　大齐的皇宫静静的矗立在都城的中轴线上，数点寒梅在雪中凋落，天空也蒙了一层灰布。阳光奋力穿过乌云，空气中的微尘在橙色的光中轻轻悬浮着，透着晚冬的凄清。

　　远处一片锣鼓声，那是将要出嫁的新嫁娘。

　　少年看着这副美好的像是幻觉的景色，觉得自己内心的阴霾也像被洗涤过一般，露出久违的舒心。

　　他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恍惚间又看见那个漆黑的夜中，少女睁着惺忪的眼眸怯怯看他时的模样。直到大雪压落了一颗松枝，他才回过神来，朝着落脚的客栈走去了。

　　客栈说是一间客栈，但其中却也不乏风月之士。每到华灯初上之际，客栈中就会有身姿曼妙的姑娘扭动着腰肢，用柔媚入骨的声音唱出一曲曲婉转动听的小调，极尽妍丽与暧昧。

　　少年不欲沾惹这一片风月，他目视前方，朝着自己的客房走去。然而流水虽无意，落花却有情，身着绿襦裙的女子端着一杯清冽的琼浆，摇摇曳曳的向他走了过来。

　　“长夜漫漫，公子何不秉烛夜游？”

　　少年略微抬眼，冰冰凉凉的眼眸中露出一种嘲弄。

　　“值当秉烛之人，应为仁人志士。”

　　女子听了这话，波光流转的眸子中忽的浮现一丝认真。

　　“公子怎知烟花之地就没有仁人志士呢？”

　　少年似是没想到会有这种回答，他罕见的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好，你既说你是仁人志士，那我且考你一考。”

　　女子略微抬起手中的酒杯，用着只应出现于庙堂之上的正经声音答:

　　“公子请问。”

　　少年思索良久，忽然想起当年的梅花树下，他曾问过老道士的那个问题。

　　“激励人前进的是什么？”

　　女子一愣，眼中缱绻着往事万千。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丝竹缭绕的光影人群仿佛远在另一个世界，她答道:

　　“是幻觉。”

　　少年看着她，他拿剑的那只手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然后，他平静的眉眼硬生生扭出一个不屑的表情。

　　“看来，你不是仁人志士。

　　说罢，他绕过女子，朝自己的客房走去。

　　女子看着他的背影，忽的一笑，霎时回到了烟花地。她扭扭腰肢，拿着那杯酒，继续朝下一个客人走去。

　　斗转星移，天地又换了一次服饰。

　　第二天夜里，少年取了匕首，朝着那座巍然华贵的宫殿潜去。

　　皇宫灯火通明，各类宫女侍从皆是一幅匆匆忙忙的样子，端着翠色的笋尖，雪白的糕点，以及色泽红亮的炖肉穿梭在各个走廊之间。从王宫外请来的戏台咿咿呀呀的开了戏腔，乐官也叮叮咚咚的奏起了欢快的曲调。宫中好像在举办一场大型的喜宴。

　　少年无暇顾及这一片热闹喜庆，他在寻找齐武帝。

　　影影绰绰的各式人物后面，是穿着龙袍的齐武帝。

　　少年找到了目标，也不迟疑，当即拔出匕首，使出绝佳的一手功夫，电光火石间，已经跃上了齐武帝身前的案桌。和当时越上大魏皇帝的龙案时一模一样。

　　正当他举起匕首，打算就此了结了齐武帝时，眼尾一扫，他看见了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这里。

　　文惠公主。

　　在他离开后的第三天，大魏皇帝抵挡不住心中的恐惧，把自己最心爱的公主送给了齐武帝。

　　文惠公主的脸庞还如红梅般娇艳，少年却再也找不到她眼中的那丝惺忪了。

　　正在他愣神之际，一个身穿侍卫服的人抽出腰间长剑挡住了他。

　　少年睁大了眼眸，眼前拔剑阻挡他的侍卫和他藏在黑纱后的那幅面孔，一模一样。

　　三年后，大齐最知名的勾栏中，常年混迹着一个身着道袍的道士，他身无长物，只靠着勾栏姑娘们的一点接济勉强糊口。

　　又过三年，道士在战乱中捡了一个孤儿，两人相依为命，如此十几年……

　　“激励人前进的是什么？”

　　穿着绿襦裙的女子问到。

　　“是幻觉。”

　　少年答。

　　2017.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