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纸梵

3、《耳朵》

　　有人想着能够得到一对耳朵，却不知得到一对耳朵的代价几许。
　　1
　　“这只耳朵怎么卖？”
　　我掂着手上一只沾着血迹的人耳问面前的人。
　　这人一身黑衣，沉默地缩在集市的角落，既不吆喝生意，也不争取客人。换做其他的小贩，消极如此，估计生意早已做不下去。但他却不一样，因为这货只有他有，别的小贩进货无门，找也找不到门路。
　　他是一名耳朵贩子，而他贩卖的，正是人耳。天下贩卖人耳的人那样多，只有他卖的人耳，可以聋子重新听见声音。
　　他淡漠地瞥了眼我空空如也的耳朵所在处，伸手拿走了我手上的人耳，对着我比划道。
　　“这只便宜，一条人命就够了。”
　　我眼睛一亮，刚打算买下，就看见他又比划道。
　　“但是这只耳朵功效不全，你要想听见声音，得定制。”
　　“定制？多少钱？”
　　他答：“略微贵一点，三百条人命。”
　　我想了很久，终于咬了咬牙，点了下头。
　　“行，三天后，我过来取耳朵。”
　　2
　　我站在一户大户人家的门前，蹲在门边的石狮子旁边点着人数。
　　这户人家今日儿子娶妻，要宴请宾客，不多不少，正好三百人，可算是天助我也。
　　干草早已被我放在墙角隐蔽之处，热油也已经浇上。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只差临门一脚，我便可成功拿到三百条人命！
　　戌时，阴阳交汇之际，我遥遥望了眼大堂正中拜堂的夫妻二人，残忍的笑了一笑，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干草。
　　火星慢慢扩散，逐渐形成燎原之势，与远处的夕阳相辉映；浓黑的烟雾逐渐弥散在黑沉的天空之中，被夜色掩去了本相。
　　阴阳交汇之时，人死，鬼生。
　　我抽出腰间锃亮的铁刀，淬了两口唾沫，紧张的盯着门内众人，防止有人火起之时逃跑。
　　门内跌跌撞撞地跑出几道人影，我眼睛眨也不眨，手起刀落，瞬间便将土地混成一地泥血。
　　那最后一个出来的，是新娘子，长相极美。她穿着红色嫁衣奔至门边，耳边红玉明铛乱飞，像一团火红的枫叶。临死时，她看着我，眸色怨恨，嘴里不知说了什么话。
　　我收刀而去，听着身后群狼的吼叫，不在意的蹭掉了布鞋下的血泥。
　　夜深了，钱款已到位，是时候取回我的耳朵了。
　　3
　　我再次走到小贩面前，伸出手去，一串鲜血淋漓的耳朵便停在了他的面前。他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串耳朵，殷勤地比划着，终于有了些做生意该有的态度。
　　“不知客人可有样式要求？这耳朵是大是小，是男是女，可要加个耳垂，增加点福气？”
　　我摸着自己耳边的空落，沉吟不语，过了一回会儿，我才告诉他。
　　“无甚要求，只求能听清人言。”
　　小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收好那串耳朵，让我三日后来取定制好的耳朵。
　　4
　　我成功拿到了耳朵，美中不足的是，这对耳朵莹白透明，耳垂处点了一处耳洞，是个女人的耳朵。
　　我以为听见声音将会是我悲惨命运的结束，不料却成了折磨的开端。
　　当我兴冲冲地装好耳朵，想要重新迎接声音的喧嚣之时，我发现，我只能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5
　　夜晚，我躺在床上和衣而睡，案台上烛火明亮，把墙壁照得晕黄。
　　我不敢熄灯，也不敢闭眼，只得一动不动的僵在床上，死死地看着房顶。
　　那上面是一张女人的脸，一张惨白的、毫无生气的脸。
　　她在对我笑。
　　我已经这样和她面对面了两个时辰，冷汗把我的衣服浸透了一层又一层。我知道，眼前这位，我杀不死她。
　　“倒数259200个数之后，我来取你的命。”
　　说完，她拿出不知什么东西，狠狠地对着我的耳朵刺去，我一声惨叫，径直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时，我颤抖着手摸上耳朵，那上面是一只润泽通透的红玉明铛，与此同时，我的耳边出现了催命一般的倒计时。
　　259133、259132、259131……
　　我认出了那只女鬼，是那个新娘子。
　　三天后，头七之时，她便来要我偿命。
　　6
　　集市之上，小贩箱子中的东西洒了一地，整个人瑟缩着躺在地上，面色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我。
　　我掀翻了他的铺当，从腰侧抽出那柄寒光凛冽的刀，抬手便朝着他砍过去。周围行人见此，俱都站地远远的，唯恐波及到他们。我无暇估计旁人的看法，东躲西藏这么多年，我只是为了能够再次听见声音，谁想终年打雁，而今却被雁啄了眼。
　　这阴沟里的臭虫，竟然敢诓骗我！
　　那小贩朝着边上一滚，滚过了我的第一刀，焦急的对我说着什么。见我一副没听到的样子，这才反应了过来，努力挣扎着对我比划了起来。
　　“客人何故如此？可是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我见他如此，怒气更甚。这人手艺不精，害我被厉鬼缠上，如今竟然有脸做如此姿态！
　　我破口大骂，那人听见原委，眼睛忽然紧缩，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震惊的话。
　　他挣扎着起身，努力对着我比划起来。我看着他比划出的意思，忽然开始颤抖，手中刀刃瞬间掉落。
　　“你、你的意思是……那可还有解决办法？”
　　他颤抖着手，开始比划。
　　“为今之计，只能在她头七那天去往她死掉的地方，用杀死她的办法再一次杀死她！”
　　我冷静下来，重新拿起刀，冷冷瞥了他一眼，心中已有了决断。
　　手起刀落，那名小贩的人头被我砍了下来，咕噜噜滚到一边。我擦干净刀身，提步朝着婚礼之地走去。
　　7
　　眨眼已是新娘头七，我听着耳边逐渐变得凄厉的倒计时声，漠然地在一片焦黑之中重新放上干草，撒上热油。
　　“60、59、58……”
　　我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拿着寒刀，只等着倒计时到零的那一刻。
　　“3、2、1……”
　　“0！”
　　那日的情境重现，无数宾客顺着大门跑了出来，我手起刀落，做了和那天一样的事情。最后一个出来的，是新娘子，她依旧红衣如火，耳边明铛乱飞，裙袂翻飞般朝着门口奔来。
　　我握紧手中的刀，正要朝着新娘砍去，却看见她忽然抬头看我，眸色怨恨。
　　这次我终于听清了她的话。
　　她说：“父亲，若我成为厉鬼，必将拼劲全力，用你的性命来祭奠我！”
　　我瞳孔紧缩，害怕地朝着身后躲去，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我回头看去，只见我那作为新娘子的女儿正站在我的后面，手上筋骨错落，狠狠地朝着我的脖子掐过来。
　　弥留之际，我听见她哭泣的声音。
　　“父亲，若重来一次，你可会再次为了自己抛弃我和我娘？”
　　我内心冷哼。
　　“开玩笑，若有那泼天富贵，又有什么不能抛弃的呢？”
　　8
　　小贩的手艺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杀人换声，从不会出错。只有一件事情，会让这种手艺失效。
　　传说交易之人若杀自己至亲之人换取听力，那么交易作废，恶鬼缠身，此人必将被恶鬼所杀。
　　9
　　那日小贩被杀之后，集市上开始流传一个不知哪里来的谣言。说是那杀人之人本是公主驸马，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原有妻女。却在尚公主之时遭到厌弃，从此被施以刵刑，再听不见声音。
　　后来过了十多年，他不知从哪处听见小贩的传说，于是不远万里来到此地，以求重新听见声音。谁料那被他抛弃的女儿早已长大，还嫁给了当地富户。婚礼之时，他为了耳朵，当时便杀掉富户一家连带宾客共三百人。
　　从此被恶鬼缠上，头七一到，便被索命。